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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大夫。”他只能捺下微微焦虑的关切之情,平静地为她介绍那片药田。“只是喜欢研究药草。像那端开出小黄花的挺秀之草,唤作‘不寐草’,顾名思义,能让人保持清醒无法入睡。”

  春儿睁大双眼,顿时有些忘怀自己的伤心事,好奇而兴奋地走向药田,缓缓蹲了下来,端详研究著那一小簇黄花娇艳的“不寐草”。

  “有这么奇妙的草?能够让人吃了就睡不著。”她感到新奇地轻轻拨抚过那小黄花,指尖的触感是如丝般的柔软。“那么有没有一种草,是让人吃了以后就睡著了不再醒来的?”

  他心一揪,不禁急切冲口而出,“你在说什么傻话?无缘无故问起这样的药草做什么?难道你想吃?”

  “我……”她回眸,倦然一笑。“倘若真有那种药草,那么我也不能现在就吃,我还睡不得。”

  “沉睡逃避绝非良方,勇于面对才是上策。”他紧盯著她。

  “是呀,这像是我会说的话,只不过你说的较文言罢了。”她微微一笑,“你放心,我现在还没有资格想不开。只是真有这种草吗?”

  他迟疑了片刻,这才指了旁边一小丛长得秀丽挺拔的紫色草,“这是‘无愁草’。”

  “好名字,睡了就无忧无愁了。”她俯下身,深深地嗅闻那清甜的香气。

  骆弃谨慎戒备地紧紧凝视著她,深怕她会一把攫起“无愁草”吃了下去。

  “你该看看别的药草了。”他索性握住她纤细时手臂,半强迫地将她拉离“无愁草”,来到另一区。

  “你种了好多好多呀。”春儿果然被转移注意力,赞叹地看著各种姿态妍丽俊秀的花花草草。

  “这长著朱红色小果子的是‘醉千日’,吃了会像饮醉了酒般醺醺然,千日后才会真正清醒。”

  她不禁笑了起来,“各大酒坊应该来向你讨这些果子才是。”

  他挑眉,似笑非笑。“他们不会做这赔钱生意的,酒客就是要醒醒醉醉、醉醉醒醒的,银子才会似流水般使了出去,落入他们口袋里。”

  她点点头,满脸佩服。“果然要如此,你真聪明。”

  “不过是浅显道理。”他淡淡道,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碰触一丛嫩生生翠绿的草。“你摸摸这个,再放到鼻端一嗅。”

  春儿心儿怦怦狂跳,热血激荡翻滚了起来,他的大手修长,掌心略微粗糙,却是那么温柔坚定有力。

  被这样的一双手拥抱著、呵护著,该是什么样的滋味?

  想必一定很幸福、很幸福吧?

  她情不自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好缘分决计不会落在她头上,像他这样伟岸昂藏的好男人,就算因打击而有些阴阳怪气,性情反覆无常又阴晴不定,但任凭哪个千金小姐得了他,恐怕半夜都会笑醒过来的。

  春儿从未有过任何一刻像现在,那样痛恨自己的出身卑微低贱。

  “怎么不闻?”他奇罕地瞥了她一眼,“发什么呆呢?”

  “我、我没发呆呀。”春儿这才惊醒,芳颊霎时羞红了起来,连忙闻了闻自己的指尖。“咦,好香!我从没闻过这样清新冰凉的香味,这是什么?”

  “这是‘薄荷草’,由胡人传入而来,主恶寒发汗,理气消胀。”他一一介绍。“还有,这是‘赤焰花’,这是‘明月夜’,还有‘曼陀罗花’……”

  “你好了不起,怎么培植得出这些奇花异草?”她看得啧啧称奇。

  “兴趣。”他睨了她一眼,有些纳罕的问:“怎么?你不怕吗?”

  “怕?怕这些花花草草吗?我为什么要怕它们?”她失笑,小手轻轻抚弄过面前奇香四飘的花草。

  “这些药草有些毒性甚重,但未经提炼是不会伤人的,还有些具有奇疗功效,但是一般人都会害怕,认为它们是‘毒物’。”他语带双关道。

  “是吗?”春儿扬起长长的睫毛,美眸里晶光流转,语气感慨的说:“世上最可怕的毒物就是人心,与花草有什么关系?它们自生自长,没有侵犯到任何人,只不过是人们因自己的无知和误解,就强自污蔑它们为‘毒物’,在我看来,最可笑的就是人了。”

  骆弃黑眸熠熠,绽放著明亮而激赏的光芒。“你真这么认为?”

  “对。”她坚定地点点头,指尖轻摘起一小片淡蓝色的花瓣,“就像这花儿,它好好地长在那儿,名字虽然叫‘毒香冷’,但如果不是有人把它拿来吃的话,又怎么会中毒──”

  “该死的!快放手!”骆弃脸色大变,飞快地弹掉她手上的花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雪白纤细的指尖渐渐染上了淡蓝,然后逐渐变成深蓝。

  “怎么了?”她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你中毒了。‘毒香冷’的花瓣汁液具寒毒,一个时辰内没有服下解药,便会终身寒毒缠身动弹不得,四肢犹如被废……”他一把将她拦腰抱了起来,轻若羽毛的重量令他焦切的心底掠过一阵阵强烈的怜惜。

  她轻得像是风吹就会倒了,这样纤小瘦削的身子,每天竟要扛那么重的馒头来府里?

  他心底盛满了悔意和怜意,不舍又著急的心绪纠结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奔流在他的血液和骨子里,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已深驻紧踞成了天长地久。

  “你别骗我了,怎么可能会只摘片花瓣就……”春儿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因为她感到指尖变得冰冷僵硬,而这感觉逐渐蔓延开来。

  “别说话,也别乱动,毒性会发作得较慢。”他的声音紧绷,抱著她大步冲进七棠楼。

  春儿内心的恐慌纠结痛楚了起来,她害怕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但脸上却依旧强自镇定。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别看我这样瘦不啦叽,其实我身子好得很,连小病都未生过一场,而且我──”

  “闭嘴!”骆弃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急又气地道:“在我调制好解药之前不准张口说话,你想害死自己吗?”

  “可是你说不会死的,只会浑身冰冷瘫痪一辈子……”她瑟缩了下。怕,她当然怕死了,但是如果闭上嘴巴什么都不说,她更怕自己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骆弃气急败坏地将她放在柔软的床上,动作还是难掩轻柔。“躺好不要乱动,别逼我让人拿绳子来缚住你手脚。”

  “可是我……”

  “来人──”他脸色一沉。

  她惊跳了下,连忙闭上嘴巴。

  其实她心底真的很慌,假若就这么毒发无救,那么妹妹该怎么办?以后叫联儿拖著她这个活死人,日子不是越发难过了?

  娘一定会趁这机会逼妹妹去从妓的。

  她宁愿自尽也不让自己拖累了可怜的妹妹。

  春儿咬著下唇,努力坚强地憋著气,强忍著在眼眶里滚动的泪珠,强自不哭──

  哭泣是弱者的表现,她痛恨自己哭泣!

  她泪眼模糊地看著骆弃高大的身形忙碌著,英挺的脸庞浓眉紧紧蹙拧著。

  忽然发觉,这一生除了联儿外,还从未有人这样为她担心过、著急过……但是就连小妹也未曾像他这样,这样呵护照顾著她。

  她心头一热,泪水再也难以抑止地落了下来。

  “艾公子。”她轻轻开口。

  骆弃翻找瓶瓶罐罐的动作倏地一顿,蓦地回头,明亮的黑眸紧紧锁著她。

  “怎么了?冷吗?手脚僵硬得难受吗?”他的声音都哑了。

  是的。

  但是春儿唯恐他担忧,努力挤出一朵笑容,“我很好,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别说了,你闭上双眼好好休息,待会就会没事了。”他声音轻柔地抚慰哄诱著。

  “不,我怕我现在不说,等会……”一阵奇寒窜上她的四肢百骸,她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声音已断断续续不成句。“就、就说不成……不成了。”

  他随即俯身而来,焦灼的眸光紧瞅著她,温暖的大掌紧紧包裹住她冷得像冰的小手。

  “嘘,什么都别说了,我立刻帮你配妥解药。该死的!往常从没有人敢进七棠楼碰触药田里的任何一株花草,所以我从未准备好现成的解药。可恶,我怎么会这样粗心大意?”

  “不,是我自己……自己……”她虚软冰冷却努力抓握住他的手,清丽绝艳的小脸苍白极了。“我要告诉你……一句话……”

  “别再说话了,你已经开始寒毒攻心,浑身都发起抖来了。”他心痛匆促地就要放开她,好回身速制解药。

  “艾公子……如果……如果我不是我……就好了……”春儿鼻头一酸,喉头猛然梗塞住了。

  在泪意和剧寒交迫下,她再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如果我不是我,而是任何一个大家闺秀,甚至是小家碧玉,那么我或许就有资格,有勇气渴望祈盼,我可以爱上你……而你也会爱上我……

  在迫切急促慌乱之中,骆弃没有听清楚她的话,但就算听清楚了每一个字,也未必听得懂她的心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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