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蒂忍不住拔高音量。「七天!才七天!简直就是要她拿命开玩笑嘛!虽然医生说珀懿是轻微脑震荡,呕吐等症状大约半个月后就会消失,可是医生也一再强调,说人脑的构造是非常脆弱而复杂的,即使只是轻微的脑震荡,也要多多休息,以免日后有什么大碍。可公司居然只给珀懿一个礼拜的病假,一周后就要她继续上飞机值勤!天啊,这、这简直没天理嘛!」
她越说越气。「真的太过分了!我真怀疑公司里那些高层主管的心肝是不是黑的?他们根本不是人嘛!居然会说出这么没天良的话!我们当然知道机长一下命令就得服从,可是珀懿为了救乘客宁可冒险,难道这也有错吗?难不成公司要看到乘客受到重伤才满意吗?公司非但不肯负担她的医药费,甚至还说她在一周后若没有回去值勤,就视同旷职!」
梅蒂气到发抖。「过分、过分!这根本就是变相的裁员嘛!有好多资深前辈就是这样被公司气走的!哼,谁不知道公司最近转投资严重失利,公司赚钱不给员工分红就算了,赔钱还拿员工开刀,故意刁难我们,要员工自己走路,好省下一大笔遣散费!」
一拳敲在茶几上,梅蒂吼道:「我真的快气死了!珀懿为了公司这么拚命,随时都把乘客的安全摆在第一,公司不体恤她就算了,居然还想乘机开除她?厚~~这口怨气我无论如何都吞不下!我已经联络工会的人了,要他们尽量帮珀懿争取赔偿金和伤假,否则就采取法律途径!」
蓝羽懿脸色黯然地说:「梅蒂姊,真的很谢谢妳替我们做了这些,不过……」无奈地在心底叹气。只怕工会也无法帮姊姊争取到什么权利,毕竟少数几个人的力量实在很难跟一个庞大的集团抗衡。
梅蒂还想说些什么,手机却响了,她接听后,简单地说了几句便切线,转头对羽懿叹气。
「唉唉,我好苦命啊,又要准备上飞机了。说真的,外界总以为当空姐很轻松,却不知道我们这一行的精神压力有多大。这一次的乱流,除了珀懿受伤外,我还看到有人被乱飞的玻璃瓶划伤,血流如注;骨折的人也很多,落地时,大多是被抬下飞机的。因此现在我一看到飞机就会发抖,可是,还是要硬着头皮去值勤,不管内心多恐惧,全程都得对乘客露出微笑。」
羽懿劝她。「梅蒂姊,妳先去上班吧。不用担心我姊姊,她一醒来,我就会通知妳的。」
「好吧,那我先走了,有什么状况随时跟我联络。我这趟是飞到温哥华,外站的住宿地点珀懿都知道,她可以找得到我。」
梅蒂离去后,羽懿拿起棉花棒沾水,帮姊姊滋润干燥的嘴唇,小脸盛满忧虑。姊姊已经昏迷两天两夜了,她真的好担心,可又不敢在病房哭泣。
突然间,羽懿看到姊姊的睫毛一直颤动着,她惊喜地扑到床畔。「姊!妳醒了是不是?」
一睁开眼睛,珀懿就看到满脸焦虑的妹妹。
她困难地想移动双手。「我在医院吗?」
她依稀记得昏迷前的最后记忆是──在飞机上,她被乱飞的行李和硬物击中,只觉得一阵痛楚袭来,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太好了!姊,妳醒了就好!」蓝羽懿又哭又笑,强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出,紧紧握住她的手。「妳已经昏迷两天了,我好担心。对了,妳先不要乱动,妳的头还包着纱布呢!不过别担心,医生说妳还算幸运,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其它的皮肉伤也没什么大碍。妳有没有哪里痛?或是感觉不舒服?有的话要告诉我。」
「我还好……」珀懿缓缓移动自己的身体,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的确有多处缠着纱布。不过,她双脚的脚掌可以灵活转动,双手也是。谢天谢地,她真的没有大碍。
「让我坐起来。」
羽懿赶紧拿枕头塞在姊姊的背后,让她靠着床头坐卧。
珀懿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连忙问道:「妳没告诉爸吧?」
羽懿回答。「没有,我知道妳绝对不会允许我通知老爸的,小妹也还不知道。」
「那就好,千万别让他们知道。」珀懿松了一大口气。父亲住在汐止老家养老,他年纪大了,她不想让他担心。「如果让爸知道,他一定会寝食难安,叫我辞掉空姐的工作。而小妹下个月就要准备前往纽约了,此刻一定还在接受指导教授的严密训练,所以也别让她徒增烦恼,她一知道我住院,一定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姊……」羽懿咬着下唇。都什么节骨眼了,姊姊还是只考虑到家人,完全没想到自己。
珀懿看了妹妹一眼,马上知道她在烦恼什么,所以刻意故做轻快地道:「别担心啊,医生不是说我只是轻伤吗?我很快就会回去工作了,所以小妹赴美的学费不是问题。」
羽懿忍不住再度落泪。「姊,妳别说了,妳都脑震荡了,怎么可以马上回去工作呢?那是在拿命开玩笑啊!我觉得自己好没用,我……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要先办休学,由我来工作替小妹筹学费!」
「不行!」顾不得自己身上还有伤口,珀懿疾言厉色地说:「妳在胡说什么?妳的成绩那么好,眼看就要拿到硕士学位了,怎么可以休学?当学生的本分就是把书读好,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我要生气了!」
羽懿含泪喊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既然姊姊妳可以半工半读完成学业,那么我也可以!小妹的学费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两个人的力量绝对大过妳一个人──」
「够了!」珀懿不许妹妹继续说下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缓缓开口道:「我知道妳在烦恼什么;方才妳跟梅蒂的对话我都听见了,妳是担心公司不肯赔偿我,又要我马上回去上班,妳不想我受委屈,所以才会忍痛休学,对不对?」
羽懿一愣,很懊恼让姊姊听到了那些对话,擦着泪水骂道:「你们公司太过分了,根本就是变相裁员,借机刁难好让员工自己走路嘛!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妳在身体还未康复的情况下,马上回去工作,而且空姐的工作本来就有一定程度的危险性。姊,妳就不要再当空姐了,妳一天到晚在天上飞,我好担心。这次幸亏伤势不重,但下次呢?还会有这等好运吗?」
羽懿一脸认真。「妳可以先好好地休息一阵子,之后再慢慢找工作,我也可以半工半读,钱的事绝对有办法──」
「不要再说了。」珀懿重重摇头。「妳知道我绝不会答应的。工作的事我自有主张,小妹的学费我也一定会想办法的。如果妳真的想帮我,就好好听我的话,专心地拿到硕士学位,让老爸高兴。」能让两个妹妹顺利完成学业,一直是她最大的心愿,她绝不允许自己软弱。
「姊──」
「我说不许再说了!」珀懿沈下脸,一副斩钉截铁的表情。「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再吵我要翻脸了。我都已经躺在床上了,妳不会希望我再动怒,气坏身子吧?」
虽然不赞成,但姊姊都这么说了,羽懿也无法再多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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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
绿油油的草坪上,有许多病人正在散步,也有护士推着病患到院子里来散散心,呼吸新鲜的空气。
珀懿独自坐在角落,小脸上净是一片茫然。抬头望着蓝天,偶有几架飞机凌空飞越,可曾经令她迷恋的机体,此刻却令她感到畏惧。
医生说她后天就可以出院了,可心头却没有半点欢喜,因为她马上就要面临一个最大的抉择──要不要回去上班?
她这次在飞机上发生意外,照理说是因公受伤,可公司从头到尾都推得一乾二净,一再强调是她自己不听机长指示才会受伤的。公司肯赔偿部分的医药费,而且给她一周的病假,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工会虽然帮她一再争取,可公司的态度仍然很强硬,摆明了没得商量,如果明天她没有上飞机值勤的话,就视为旷职。
仁至义尽?听到工会的人转述这句话时,珀懿真是心灰意冷。她是一名空服员,受过专业的训练,当然知道在紧急情况下一定要听从机长的指示。可是她更清楚,保护乘客是空服员最该做的事!不管在任何状况下,都不该放任活动餐车不管,让笨重的餐车成为杀人工具。
尽管自己的下场这么凄凉,可如果时光倒流,她依旧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锁好餐车。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想看到无辜的乘客出事,这是她对职业的尊重,也是她从当空姐的第一天起,就对自己许下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