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大眼,「她能说话?」
一旦失去听力,通常也会失去语言能力,因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无法确定自己讲得是否正确,索性不开口。
「为什么不能?只是听不见而已,声带还好好的啊。她骂人可凶了,声音又大,每次骂我的时候,整个育幼院都听得一清二楚。」尤其在发现他又偷了什么之后,连打带骂的才是精采呢。「妳应该也可以说话吧?」
夏音晓神色为难,「学校老师是有教过发音……」
「所以妳是可以说话的嘛。」他兴味盎然,「来,说几句吧?」
她连连摇头,「我声音很难听的。」
「妳听过自己的声音?」丁绿尧接过饮料后付帐,拉着她往隔壁大排长龙的烤鸭店走去,跟在队伍后面排队。
「没有,但听过的人曾这样说。」姑姑一家人嫌她发音怪异,说话让人听不懂,嫁入安家后,则有专人翻译她的手语,她已经很久没开口了。
「妳自己没听过,怎么知道很难听?别人说的又不一定正确。我敢说,像妳个性这么温柔,声音一定也很好听。开口说话毕竟是大多数人的沟通方式,能够使用口语,生活才会更方便啊。」见她只是摇头,他威胁道:「妳不说话,就不可以来我家过圣诞夜哟。」
「我也没说要去呀。」她微笑着。虽然的确是有点心动。
「妳不想来?」俊脸垮下,「为什么?妳另外有事?」
「没有,但我……不喜欢晚上出门。」安隆楷绝不会肯的。让她带着孩子来摄影棚,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妳怕走夜路吗?我可以去接妳啊!我保证一定很好玩,妳绝对不会无聊,我还特别练了新魔术,是摄影棚里看不到的哟!就算妳已经看腻了魔术表演,」摸摸下巴,摆出万人迷的pose,「来看本帅哥也值回票价嘛!不过最重要的是,妳要说妳很想来很想来,然后我才能威胁妳,如果不讲话就不能来玩。所以妳现在要赶快摆出妳很想来的表情,然后求我才对……」
夏音晓忍不住好笑。哪有这样威胁人的啊?
「快啊,快说妳想来,我就故意刁难妳,妳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开口说话啰!」
「如果我真的不想去呢?」他一脸等着捉弄人的模样,让她跟着顽皮起来,故意逗他。
「那我会很难过,说不定回家以后会躲在棉被里哭,而且以后都不想去录像了。」脸色哀怨,「这样妳也没关系吗?」
夏音晓忍住笑意,板起脸,「这么任性,对不起那些支持你的小朋友吧?」
「可是,我很期待妳来嘛,妳不来我当然失望啰。妳若真的有事不能来,我也不勉强啦,只要不是因为——」将已写好便当数量的纸条递给烤鸭店的小妹,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某个人』不准妳来。」
她微怔,却在此时被人潮推挤了下,直接撞进他胸膛,额头正好撞上他夹克的拉链,令她痛得皱眉。
「小心……撞到了?」他扶她站好,发现她额头红了一块,伸手轻揉,又从袋子里拿出一杯冰饮递给她,「先用这个敷着,回摄影棚再擦药——」
烤鸭店老板的大嗓门在这时传来:「丁先生!你好久没来了!」
「小声点!」丁绿尧连忙压低帽子,食指竖在唇前,「要是让人发现我在这里,挤过来跟我要签名,害我赶不回去录像怎么办?」
老板哈哈大笑,一面瞄着美丽娇弱的夏音晓,「你来我这里几十次了,跟你要签名的也才几个小鬼,谁害你赶不上录像了?你以为你是大明星呀……」
或许是因为老板的笑声,夏音晓感觉到周遭的人目光纷纷射来,于是放下了敷在额头上的饮料,不想引人注目,默默注视着丁绿尧与老板说话。
他似乎……很关心她,从一些小地方透露出来——眼神、行动,还有刚才的话——只要不是「某个人」不准妳来。
他多少也听闻了关于她婚姻的传言吧?
他的态度却没什么改变,不像因她安太太的头衔而讨好她的制作人,也不像觊觎这个头衔而向她挑衅的年轻女孩们。他与她谈话时虽然戏谑,却总保持在合宜的范围内,在一些小地方也相当体贴,例如:他绝不会从背后拍她,一定会绕到她面前才开口说话。
而「某个人」从来不记得她听不见,一天中总会让她惊吓好几次。
仅仅是这样,已让她感到温暖。处身在对安太太这身分的各种有色目光下,他是唯一能单纯视她为夏音晓的人。或许因为这样,很难对人放下防备心的她,和他在一起却能自在谈笑。
目光移向仍在抬杠的两人,中年老板不时大笑,显然很高兴。她悄悄凝视着丁绿尧孩子气的侧脸,粉唇弯出一抹浅笑。
他很容易就能逗人开心,与她笑谑也只是因为一贯的个性使然吧?但对她而言,却是难得的轻松时刻。不知这样相处的光景,能够维持多久……
蓦地,他转头朝她一笑,同时有只手搭上她腰后,她心弦一震——他要做什么?
那只手开始移动,从她的腰一路往下探……
「怎么了?」两手各拿一盘小菜的丁绿尧,诧异地看着她脸色骇变,猛地回头瞪着身后排队的人群,微颤地打着手语——
「有色狼。」虽然还隔着厚厚的大衣,感觉同样恶心。排队的人太多,她无法分辨刚才偷袭的是谁……
下一秒,她被丁绿尧扳转过身子。
「不要往后看。」他微笑着,一手揽住她肩头,俯近她脸庞,无声地以唇形道:「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看着我,笑一个。」
他要做什么?
她不解地看着他从刚买的热饮中挑选着,环在她肩头的力道不重也不轻,正好将她半个人纳入怀中,形成亲昵的距离。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不习惯和人靠得这么近,有种被困住的感觉,但……并不讨厌。看着他拿起烧仙草,揭开杯盖。
「这是妳要吃的,对吧?不过这个最烫,效果最好……」忽将热腾腾的烧仙草往她身后泼去。
「啊!」一个中年男子当场被烧仙草淋上双手,发出惨叫。
「哎呀,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在这里呢!」丁绿尧呵呵笑着,道歉的口吻毫无诚意,只有得意,「虽然人多的时候难免会有身体接触,不过还是要有分寸,别摸到不该摸的地方,不然发生这种『意外』,只能怪自己的手贱了,不是吗?」
对她伸出禄山之爪的是这个人?
夏音晓讶异地看着中年男子,对方脸色尴尬而狼狈,不敢声张,迅速遁人人群中逃走。
「这种人就是这样,有色无胆。」丁绿尧嗤声,将空了的饮料杯放回袋子,朝她微笑,「不好意思,把妳的烧仙草倒光了,等一下补买一杯给妳。」
「被这么烫的东西淋到,一定很痛吧?」她往中年男子逃离的方向望去。
「最好痛死,反正他活该。」看了她不忍的神情一眼,他叹道;「妳啊,太温和了,该强硬的时候还是要强硬,否则很容易被人吃得死死的,知道吗?」
明白他的话中有话,她却只能报以无奈的微笑。
他将她拉进怀中,以自身为她挡住所有可能的偷袭。
「人多,想浑水摸鱼的家伙也就多,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他将夹克下襬用力往下拉以遮住臀部,狐疑地左看右瞧,「希望没人会偷摸我。」
夏音晓失笑,
「你是男人,没人要摸你。」
原来他是「舍身」保护她呢。周身都是他的气息和温暖,像一层安全的屏障,她该觉得安心的,心跳却失控地越跳越快,鼓动的热度直往脸颊窜升,她赶紧垂首,不让他看见。
「很难说啊!这年头什么怪人都有——」
「喂,丁先生!」烤鸭店的老板早就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忍不住插口,「你什么时候交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介绍一下嘛!」
「别乱讲,人家已经结婚了。」丁绿尧嘿嘿一笑,忙着挑小菜,「少打人家主意,让她老公知道的话,你麻烦就大了。」
「妳结婚了?」老板惊讶地看着夏音晓。这个看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孩,怎么已经嫁作人妇?
夏音晓对老板探询的目光轻轻颔首,唇边的微笑虽然不变,却已悄悄凝结。
已经结婚了……短短几个字,像在他们之间拉开一条线,切断所有的可能。
心跳奇异地平缓了。她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开与他的距离,任凭从他身上沾染而来的温暖被冷风吹散,逐渐被惆怅取代……
第五章
夏音晓带着女儿下了公车,伫立在寒冷的夜风中,望着育幼院的围墙。
结果还是来了。
虽然当时她婉拒了绿尧的好意,没想到他却告诉了海微。一听能到他家过圣诞夜,海微雀跃万分,回家后不断向她哀求,拗不过女儿,她最后还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