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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回到她班上;这次,窃窃私语变成公然的指指点点,方恣然身边的女同学甚至笑不可抑地搥她肩头,使她瞥向他的眼神满含不耐。

  如果不是他特别挑了中午时间,可以等上是是一小时,她大概是不会出来见他的。

  「又有什么事吗?」她挑起好高一道眉。

  「这次想请妳帮学生会一个大忙。如果不行,小忙也好。」

  「我不是说对社团没兴趣了吗?」

  她的口气仍不带火气,但是听起来有些忍耐。

  「妳上次加入辩论赛,一定是对那个题目特别有兴趣,对不对?」他忽然转了个题。

  她看了看他,「没错,看了那题目就觉得不吐不快,于是才决定报名。」

  「所以如果是妳有兴趣的事,就可以考虑分出一些用来看书的时问。」他指出。

  「你的意思是你要我帮的忙很有趣?」

  「我希望如此。」他微笑,「我们想要为学生会的新宪章拟定初步的草案,再交由学会干部讨论修改,最后由全体学生投票通过。我希望妳能帮忙起草的工作。」

  「旧宪章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他们学校都有近百年历史了,学生会大概也同样古老,宪章应是行之有年了。

  「很八股。」他正经八百地回答。

  她似乎很郑重地考虑了几秒,才摇头。

  「虽然有趣,却是太过重大的责任,占用的时间一定也不少。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搞出来的东西,绝对过不了校方那一关。」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然而他不愿立刻放弃。

  「如果是当我的顾问呢?替我的方案下意见?」

  她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在别人脸上,也许会显得无礼,但她明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给他一种淘气又神秘的感觉。

  「我不是喜欢妥协的人,我的意见如果会被灌水或冲淡,对我来说会很痛苦。我相信你一定有许多好方案,照你的心去做就没错,你不需要我去搅局。」

  「妳不觉得学生会正需要人来搅局一下?」

  不知为什么,她的再度拒绝竟没有让他气恼,也许他是快习惯了。

  「若要我去,就不只是搅局,而是革命了。」她再摇头,「你难道还没搞懂,我根本是反权威的?学生会的存在,既无权力,又无影响力,校方才是你该搅局的对象。但你我都知道这不会是你选择的路,那么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沉默了半晌,「妳也并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不是吗?」

  「没错,我是被动分子,自扫门前雪,没有半点拯救世界的梦想,那个重责大任,就交给你们这种有行动力、又知道怎么在体制内行动的人了。」

  他很确定她是在明褒暗贬,正想辩驳回去,她已经举手阻住他。

  「你会想邀我,我受宠若惊,真的。不过我很确定,你找错人了,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她以为他是怎么想她的呢?他自己都不甚确定。

  第二次邀请又败下阵来。在走回自己教室的短短路程中,不知怎地竟有些落寞。

  他并未真正期望她会答应,不是吗?

  过了好几个月,他投身于各种活动,忙得焦头烂额,没有再想起她。

  要不是被学生会推出在翠业典礼上代表致词,他大概不会再想起她的。

  但师长建议他以「人生新阶段的期许」为题,人生二字,好像与她连成了一气,让他不想到她也难。

  他并不担心再吃闭门羹,他的脸皮够厚,也从不是内向害羞的人。不过再去打扰人家,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她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是很合理的要求。

  但最后他还是出现在她班上了。

  这次是准备期末考的最后关头,他以为她会拉着长脸,她却只是懒懒地打了招呼。

  「怎么还有空来啊?」

  他耸耸肩,「只是来请教一下而已,不是找妳去忙什么大不了的事。」

  「请教?没这么严重吧?」

  她拿起手中的东西咬了一口,他看了看,是个蛋饼。

  他偷瞄一眼她桌上的东西,又是一本名著之类的,不是课本或参考书。

  她还真勇啊,不会是要准备拒考吧?

  「妳想上什么科系?」他忽然问。

  她慢条斯理地嚼了嚼,「这跟你有关系吗?」

  她还真是注重隐私。

  「只是好奇而已。我来是因为我得在毕业典礼上致词,主题是『人生新阶段的期许』,想听听妳有什么意见。」

  她微笑了,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真正地微笑。

  「还真八股啊!」

  他不禁回应她的笑容。「题目既然八股,就只有在内容里努力了。妳有什么建议吗?」

  「你敢告诉大家,人生是从摆脱一切规则以后开始的吗?」

  「当然敢。」

  他的回答似乎出她意料之外。她想了想又说:

  「还是不要好了,那话已经说过,就没有新意了。你大概的主旨是什么?」

  她没有再赶他走,让他大喜过望。

  「我想告诉大家除了读书之外,还应该去经验人生。打工也好,旅行也成,当义工更佳。总之不要走一直线的人生,以为除了死拼大学之门,人生再无第二选择。」

  「很好,我喜欢。」

  他哑口了,她拒绝时不留余地,赞美起来竟也毫无保留。

  「你要听我的想法,其实只有简单的几个字--人生该学的,去活就学到了。坐在教室里,能学到什么呢?工作技能,要去工作才学得到;待人处世之道,更要面对各式各样的人、处理各式各样的问题时才能学得到。学校把我们聚在一起,其实是可以教些东西的,可惜都教了些废物。」

  果然又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不过他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那学校该教什么东西?」

  「性、理财和育儿之道。我们踏出社会后最需要的就是这三样。」

  什么?!他愕然瞪视着她,不知该笑还是该脸红。

  「性排第一位?」

  「这难道不是青少年最念念不忘的东西?结果老师不教、父母不谈,大家只好上色情网站。这算什么鸵鸟政策?」

  他眨着眼,实在不知该怎么接口。最主要的是因为她说得一点也没错,只不过说的是别人怎么样也不会说出口的东西。

  「这些你不必放进讲稿里,免得吓死太多人。」她又微笑了,「照你自己的想法去说最重要,因为只有真心话才最动人。」

  他讷讷地道谢过后就回自己教室了,一路都没有注意到别人的招呼。

  真心话最动人……

  她说的话,他都没有忘记。

  渊平吃完最后一口蛋包,看着三个男孩笑着跑远的背影。

  又重逢了啊……

  这样算是重逢吗?

  对于她是否会来看他的学校,他并不抱任何期望。他说她一点也没变,是真心这么觉得。她仍喜欢文学,仍直言不讳,仍淡泊无求。

  淡到几乎不记得他了……

  说不出是怅然还是悸动,他看着窗外正在菜园里嘻笑除草的学生,想着她。

  第三章

  恣然其实很喜欢自己的工作。

  她一向对文学着迷,不管古今中外的都好。此外,对于非文学类,像法律、政治及哲学的书,她一样可以看得废寝忘食。

  她尤其喜欢琢磨中文与英文之间的奇妙异同,所以翻译才成为她的狂热之一。

  英译中不易,中译英更难。许多时候,不是文字的问题,而是文化的问题。

  礼教怎么译啊?礼教吃人又怎么形容?更别提什么独钓寒江雪了。她收集了数十种唐诗宋词的英译本,每次都看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要译得贴切就能让人白头了,还要译得美?如果再求能配合原诗试图押韵……哎呀,不如「独跳寒江雪」算了!

  所以她很明智,从商业和法律文件开始翻译起,图个糊口,也算是磨练译功。

  晚上躺在床上,她才慢慢地、爱不释手地斟酌每一字、每一句,翻译她的辛弃疾。

  这些年来,唐诗三百首翻了一百八;宋词比较慢,大约二十首。

  她并没有计划将来要出书什么的,这些是她的嗜好,和爱唱歌的人没事就上KTV没两样,不是真准备要出唱片。

  不过也许把这种热忱和苏格拉底在街头抓人就谈人生之道相比,也许更为贴切。

  在翻译广告文案、商业法规和契约的时候,她也兴致盎然。主要是因为错译一个字可能就有严重的后果,她觉得极有挑战性。

  公司大计居然是操在她这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手中,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所以当企划部的青艳如花蝴蝶般在商场上周旋时,她却安之若素地半躺在自家沙发上敲计算机,工作时间表随她排,只要如期交件便皆大欢喜。

  这样的人生,不管特定的目的是什么,已经达到快乐的目的了,不是吗?

  人生的目的……这让她想起渊平。或者是渊平让她突然想起什么人生不人生的?她不确定。

  对于人生,她无欲无求,顶多是求有足够的时间看书、翻译,也许再加上无病无痛、家人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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