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探出厨房门口。「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我可不可以跟妳谈一下?」
「当然可以,我马上来。」
他坐在客厅整理思绪。不到一分钟,她从容不迫地坐上沙发。
「全球公司的Lucy小姐刚才打电话向我confirm他们已经收到我三百三十三万的汇款,但事实上我并没有汇款给他们,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你运气真好,有人帮你还钱。」她调皮地微笑。
「我要是运气好就去买乐透了,何必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我从来都不相信天下有白吃的午餐。」他绷着脸,瞅着她问:「是妳多管闲事吗?」
「我多管闲事?」丹枫勃然变色。「你有没有搞错?你要跟全球赌一口气,我却得被你拖下水,我是不折不扣的被害人,你还敢说我多管闲事!」
「妳先回答我,是妳帮我还钱给全球公司吗?」
「是。」她双手在胸前交叉,成戒备状。她又「好心厚雷亲」了?
「我要向全球讨回公道,妳却自作主张,在他们要求的期限内还钱,那等于承认是我不对。」
「我没有说你不对。可是你意气用事的后果,是得花很多时间和律师费和全球对簿公堂。我不想被你牵连,不想官司缠身,先替你汇钱还给全球公司,这样全球可以及时收到钱,你也可以坚持到七月三日才还我钱,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不是很好吗?你昨天不是说你如果手边有钱,会提前把钱汇还给全球公司,帮我要回工作吗?」
「我记得我是说我会考虑。妳使得我丧失向全球讨回公道的机会。」他心有不甘地瘪瘪嘴。
「你这个人很奇怪耶!连冷气都舍不得装,却预备花可以买几十台冷气的诉讼费,只为了争一口气。」
他的脸色缓和了些。「其实妳大可拍拍屁股走人,回澳洲去。」
「我不要夹着尾巴落跑,心里一辈子藏着一个疙瘩。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回澳洲,如果我要留在台湾的金融财管圈混,这个圈子不大,大家稍一打听就知道某人的工作史。我不想留下任何坏纪录。」
她之所以会「多管闲事」,想避开诉讼的麻烦只是原因之一。她是个投资专家,投资的秘诀是「狠、稳、准」,昨天下午她狠狠地押下她所有的财产和感情,看准柯希凡这个人,孤注一掷。这是一桩稳赚的投资吗?尚有待时间来验证。
「妳有妳的打算,我托妳的福可以省下打官司的时间和金钱,我应该感激妳,可是我的坚持被妳破功了。」他叹口气。「我不想欠妳的人情。」
「你让我住在这里,我也欠你的人情。我们扯平了。」
「我是不是该算利息给妳?」他一脸无奈。
「我是不是该算房租给你?」她一脸挑衅。
他莞尔。「以利息抵一个小房间的房租,妳亏大了。」他转为正色道:「我已经在跟买主接洽,顺利的话,这间公寓在七月三日前能卖掉,所以我不会装冷气。」
丹枫愕然。「你住这里多久了?」
「二十六年。这是我爸妈留给我们兄妹唯一的财产。」希凡环视陈旧的公寓,年代虽已久远,他自己曾稍加修缮过,保持得还可以。
他眼中充满了对这个家的感情,让丹枫觉得自己像个刽子手。「你不必为了赶在七月三日还钱给我,就急着把你从小住到大的家卖掉。我比John好说话。」
他微笑着摇摇头。「去年我妹妹结婚前,我就想卖掉这间公寓,再买间大一点、新一点的公寓,在新家把她风光地嫁出去。可是那时候房地产景气低迷,我贴了好几个月的红单子都乏人问津。今年拜利率创历年新低,与土地增值税减半之赐,房地产的景气好多了,正是卖房子的好时机。妳来之前,有十几个人看过这间房子,其中有两位客户有意买,我不答应他们出的价,他们正在考虑。」
「你还骗我说,我想住在这里多久都行。」
「我没有早一点跟妳说这里要卖,因为到今天为止还没有定案。即使我明天把这间房子卖掉,新屋主也会给我一、两个礼拜的时间搬家。那时妳说不定已经回澳洲了。要不然,妳也可以跟我搬去新家。」
她又傻眼。「你既然有新家,为什么还住在这里?」
「我的新家才刚买下,还没整理。我之前急着自全球撤出资金,本来是为了买一间法拍屋转手。没想到资金回流太慢,错失机会。我和我妹夫聊起,他说他们有间银拍屋即将三拍,底价只有市价的七成。我看过房子后,很满意。隔天全球第一次汇回我的资金,我立刻拜托我妹夫,让我将那间公寓以稍微高于三拍的价格买下。今天下午等我办好贷款和其它手续后,那间公寓就是我的了。」
「你既然已有钱买新家,又何必急着卖这间旧房子?我以为以你的个性,你应该会克勤克俭地住旧房子,将新房子出租。」
希凡微微一怔。不敢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叶丹枫已经相当了解他。事实上他买下新房子本来的确是想要转卖图利,但自从叶丹枫住进他家后,他的想法不可思议地开始转变。庭庭跟他讲过好多次,赚钱不是人生唯一的目的。这些年来他拼命赚钱,没时间享受,到底为了什么?
昨晚在医院里,看着庭庭夫妻抱宝贝儿子的幸福模样,他好生羡慕。也许该是他稍微缓下拼事业的脚步,留些时间、精神与体力,欣赏人生路上风景的时候了。他不能永远走不出被前女友依兰创伤的阴影。叶丹枫勾起了他想谈恋爱、想要组织一个美满家庭的渴望。
昨晚他在回家的路上,想到叶丹枫说要他扛一台冷气回家,要不是当时已太晚,所有的电器行和量贩店都关门了,他可能真的会去订一台冷气。然后他想到她说那句话时的神情,并不是真的抱怨,而显然是开玩笑。他因此更觉得让她住在他老旧又没有冷气的小公寓里太委屈了。就在那个时候,他冲动地想将他刚买下、预备转卖的银拍屋占为己有──多年来他第一次没有把赚钱放在第一位。
回到家,抱叶丹枫上床时,他下定决心,要把他冲动的想法付诸实现。他不能再昧着良心,假装他对叶丹枫没感觉。他必须坦白向自己承认,在她像只落汤鸡进他的车子后,他即开始受她吸引。无可名状的吸引力愈来愈强,教他找不到借口再遁逃,只好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
可是,她对他有相同的感觉吗?她嫌他矮,而他又向她保证过他对她没兴趣。唉!话说得太早、太满,现在该如何转圜?
「喂!」叶丹枫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动一下。「你知不知道跟别人讲话的时候发呆,很没礼貌?」
「喔!对不起。我在想该怎么回答妳的问题。妳说得对,依我以前的作法,我会将银拍屋装潢后出售赚钱。但是,我妹妹提醒我,我已经老大不小了,事业也比较稳定了,应该准备成家。所以我决定要将那间银拍屋做为我的新家。」
「你的意思是,做你的新房?恭喜呀!」这是丹枫这辈子讲过最口是心非的话。她赌错了吗?妈妈数落过她有莽撞行事的坏毛病,现在她又凸槌了吗?她应该先搞清楚他有没有要好的女朋友,不该妄自判断他没空谈恋爱。「你什么时候要结婚?」
她该订机票了。没想到三年前来台时,她伤心地想逃离雪梨的一个男人;三年后回雪梨,她遗憾地想离开台北的一个男人。
他笑得有点腼腆,也有点诡异,如漆的黑眸蕴含着试探的神采。「我还没有要结婚,只是刚开始有该结婚了的想法,准备要找合适的对象。」
「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你是因为年纪不小了而想结婚,不是因为你爱上某个女人,想跟她共度一生?拜托!你是哪个世纪的人?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找媒婆帮你介绍对象相亲?还是干脆买个越南新娘?」
希凡顿时面红耳赤,觉得她看扁他的人格。
「我怎么可能是那种把婚姻当买卖的人?也许我没有表达清楚,我应该说我最近认识一个女人──」他炯炯地望着她,但愿她懂得他不好意思说出的意思。「她让我产生想成家的念头。在她出现之前,我还没有成家的打算,一心只想拼事业。」
好像有点搞头了,丹枫却仍不敢太乐观。或许他说的另有其人,恰巧也是他最近认识的。毕竟他强调过,他喜欢小鸟依人型的女人,他的口味不可能一夕之间转变。但只要给她一些时间,她相信应该不难将他手到擒来。
「你在谈恋爱呀?进展如何?」丹枫脸上微笑,装得云淡风清,其实紧张得手心流汗。不想让他看出她很在乎他的回答,这对她的演技是一大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