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才说完,猛地被他一扯,拉进他双膝之间。
「妳没记号,我也要妳。」他语气坚定,大掌包覆住她微凉的柔荑。
她咬住下唇,「殿下要的,该是姜儿。」惯常握刀挽弓的大手,此刻力道是温柔怜惜的,她的心仿佛也被他捧着,仔细呵护,几乎融化在他掌中。
初时,只是爱上他的琴声,美妙清灵如天籁,是她贫困的生活中不曾听闻的,一听便深深着迷。他的琴声开启她不曾有过的情怀,让她懂得了期待,夜夜心照不宣的听琴之约,让她越陷越深,当琴声转为缠绵悱恻,她彻底沦陷。
因而她明白,此刻他说的「要」是什么意思,但她不能回应。
铃女的记号使他们相遇,也使他们永远不能相爱。
手上的劲力加强,捏疼了她——他动怒了。
「篮子里有姜儿准备的药粉,能疗伤生肌,我拿给殿下吧。」她挣开他的掌握,倒退数步,要拿姜儿留下的药篮,不料记错了方位,探手却是往床边的火盆伸去,他及时将她拉回。
「待会儿再拿吧。」如今她连火焰的光影变化都无法察觉,是彻底盲了。他心下痛惜,柔声道:「想听琴吗?」
她面露喜色,忙不迭地点头。来到前线以后,他们各自忙碌,他一次也没弹琴给她听,她连夜里睡着都会突然惊醒,以为自己听到琴声。
他取出琴匣,拉她在桌边并肩而坐,将琴放在桌上,调了琴弦,按弦弹奏。这是描写春景的曲子,曲调高低变幻,如流水淙淙,如鸟鸣啁啾,她听得如痴如醉,恍若置身百花盛放的草原,浑然忘了战火艰苦。
一曲已毕,收弦止声,弹奏中牵动了伤处,他咬牙忍痛,瞧着她兀自沉浸在乐声中的愉悦模样。「妳很喜欢琴声?」
她颔首,「我喜欢它的声音,像在说话似的。」
一丝弦韵长味厚、圆润苍古,琴声才会悠长细腻,深留在人心底,确实像在说话。那,妳听它在说些什么?」琴能遣怀,能诉衷情,她懂他藏在琴韵间的心意吗?只怕懂是懂了,却刻意装作下曾留心吧?
伤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倒抽口气,无力地伏在她肩头,喘息沉重。
「伤口痛了?」她连忙扶住他,「我去叫军医来……」腰际遭他铁臂揽住,她浑身一僵。
「不必。」痛楚混和着欲望,他咬牙强忍。她比以前更消瘦了,药气却更浓,差点让他错以为自己是抱着药罐子,而不是抱着女人,偏偏除了她这把骨头,再美的女子也入不了他的眼。
察觉她身子不自在地僵硬起来,他冷笑:「怎么?众人敬重的圣女,还怕我这区区凡人?」故意更搂紧她,惹得她低叫了声。
「我……扶殿下上床歇息吧。」前后左右都是他的气息,她脑子糊热成一团,心跳如雷,吃力地撑起他沉重的身躯,好不容易走到床畔,他却支撑不住地突然倒下,连带将她半个身子都压在床榻上。
她「啊」的一声,手忙脚乱地推开他,又羞又窘,又怕碰痛了他,忙了半天才将他安置好,小脸已是涨得通红。「我去找军医来。」转身走了几步,忽听他开口,她脚步一顿——
「等我击溃东陵,会下令聚集全国医者共同钻研如何治疗怪病,当全天下再也没有人生病,妳就不必再当圣女,到那时候,如果我要妳留在我身边,妳肯吗?」
如果他们都只是平民百姓,不需他开口,她也愿意啊。
她握住拳,黯然道:「殿下生为皇子,我生为铃女,此生此世,永远不变。」
他也知道这是妄想,可她就连一句让他开心的假话也不愿答应吗?
他颓然轻叹,闭上了眼,听着她走到帐口,喃喃道:「妳能来,我很欢喜。」至少,她还惦记着他,愿意赶来探望,他该知足了。
「……我也是。」若有似无的,轻轻飘来她的低语。
他猛地睁眼,帐帘阗然飘动,已不见伊人。
第七章
保健室内,傅萤筠一面照顾病床上的哥哥,一面听魏霓远绘声绘影地描述过程,越听越是不信。
「骗人!」小妮子猛摇头,「我哥拿过最重的东西是书,平常连水果刀都不拿,怎么可能拿刀砍人?你们一定是看错了!」
「照妳这么说,难道是我跟秀和产生幻觉吗?」魏霓远尽管很想翻白眼,对女孩子还是好声好气的,「真的是阿树拔刀砍伤了那些人,把我们都救出来,否则我们加上助理姊姊也才四个人,哪对付得了八个男人?」推推身旁脸色凝重的姬秀和,「你不也都看到了吗?」
「可是,那把刀应该拔不出来才对啊……」想到刚才看见警察放在证物袋里的沾血古刀,傅萤筠的反驳有些迟疑,转向哥哥寻求支持。
「事实是,我将它拔出来了,虽然我并不明白为什么我能做到。」傅珑树迟缓地抬手按着额头,酸痛的手臂几乎无法举起。
事情如何从他被制伏在地上,演变成他将那些人制伏,他印象模糊,只依稀记得自己的反抗,然后有某种东西占据了他的身体和意识,再清醒过来时,他握着沾血的刀,而那些男人躺了一地,动弹不得。
他抬头望去,从布帘缝隙可见梁意画正在和警察谈话。
他唯一清晰的印象,是她惊恐的神情,还有保护她的意念。不论那东西是什么,至少它保护了她,但它的一部分也残留在他的意识里!对她的炽热感情,充满强烈的占有欲,令他直觉地将对方贴上「情敌」的标签。
一直觉得,他的身体里有另一个人,而这个人如今不甘再沉默,就要来和他争夺她了。
布帘被拉开,苏淡樵探头进来,看着傅家兄妹,「你们父亲打电话回来了,谁要接?」
「我接。」傅萤筠看了哥哥一眼,叮咛道:「你好好休息,不可以下床哦。」
傅萤筠离去后,布帘拉上,隐密空间内只剩三个少年。
傅珑树啜了口热茶,看着一直欲言又止的姬秀和,「秀和,你有话要说吗?」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姬秀和很为难,迟疑片刻才道:「刚才你握刀的时候,我从你身上感应到灵体活动的迹象。」
傅珑树心底早已有数,闻言并不讶异,「我被鬼附身了吗?」
「我不确定。你身上的灵体确实是死魂,灵魂波长和你一致,但灵魂波长就如同指纹,是每个灵魂独一无二的标记,几乎不可能找到相同的——」
「可是,你的小妤学姊当初不也是找到波长相同的身体?」
姬秀和摇头,「小妤的情况主要是看『类别』,举例来说,有些灵魂波长可以归类为圆形,有些则是梯形。圆形灵魂的身体,梯形灵魂不能使用,而圆形灵魂细分起来,也许有边缘呈锯齿状的圆形,也许是双层同心圆,都是圆形,只是细节有所差异。而你和那个亡魂不但波长一致,连细节都一样,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事啊!」
魏霓远瞪大眼,想象力立刻发挥,「你的意思是,阿树死了一半,那一半变成鬼,然后附上他自己的身体吗?」
「呆子!不懂就别乱解释。」傅珑树拿纸杯扔他。
「更重要的是,灵魂必定有个『核』,即使鬼魂附上人身,彼此的『核』依旧是独立的,但这个死魂并没有『核』。在你打倒那些人之后,死魂并没有离开,却立刻消失了,我想它是依附在你身上,但我感觉不出它的存在。或许因为你和它的波长完全重迭吻合,我才无法分辨。」
姬秀和蹙眉,清秀的脸庞万分严肃,「我猜想,这个死魂是靠你的『核』活着。」
「那我会怎样?」
他摇头,「我不知道,这种情况我从没见过。你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吗?」
傅珑树耸肩,「没什么感觉。」布帘缝隙间,他望见梁意画的身形动了,结束了与警察的谈话,走出保健室。而他妹妹见她离开,也匆忙挂断电话,尾随她出去。
姬秀和又道:「你想做个检查吗?目前南宫老师出远门不在,我可以找南宫老师的朋友帮忙。如果要做,我认为梁老师应该一起来。」
他神色一动,「为什么?」
「我的直觉认为她和这件事有关——」
这时,与梁意画谈完的胖警察拉开布帘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看着床上的傅珑树,「拿刀砍人的就是你吗?」
傅珑树哼了声,「你要把我带回拘留所吗?」
「目前还不必,你还未成年,而且那些人都是皮肉伤,应该会被当成正当防卫处理。」胖警察怀疑地打量眼前苍白纤瘦的少年,「你真的拿刀砍他们?那把刀重得很,可不是小树枝耶!」
他掂过那把刀,颇有分量,这孩子看起来没几两肉,居然能挥刀伤人,而且刀刀恰到好处,伤人却不致命,力道拿捏之准,恐怕连武术家都自叹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