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好歹有过短短几分钟的缘分──即使只有他单方面记得,他总觉得有份莫名的责任在,他想化解她的敌意,倘若什么也不做就走了,肯定会留个缺憾在心头。
这也是他自己的期盼,他……真的很喜欢当年她那不知忧愁的笑颜。在非洲,他常做这个幼年回忆的梦,每每让他在不得不为的残酷杀戮中,心房保留一丝纯净的温暖,不致迷失本性,他渴望重温那温馨的感觉……
他发呆了片刻,忽然茶几下传出动静──鱿鱼丝首先从报纸堆后探出头,接着是黑猫和橘猫,是隆莉涵喂养的流浪猫,三只猫以责备的眼神盯着他。
「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啊!」他气恼地辩解,不过黑猫与橘猫一致以不相信的眼神瞪着他。
鱿鱼丝自鼻孔哼出喵一声,已将他归类为无可救药的大坏蛋,迈开脚步,就要上楼安慰主人。
瑟欧斯灵机忽动,一把抓住白猫拖过来。
「等等!告诉我,要怎样才能让她开心?你在她身边好几年了,应该很了解她吧?」
鱿鱼丝想逃走,无奈被他大掌压住,喵地大叫一声,怒瞪着他。哼,大爷我死都不告诉你!有本事你刑求我好了!
「我干嘛刑求你?我只想知道,如何让她有笑容?她是你的主人,你也想让她快乐吧……」话未说完,他忽觉身躯发热,四周景物迅速拔高变大,他咚地跌在楼梯上。
他迅速翻身坐起,四肢却自然地着地,而眼前三张错愕的猫脸与他面面相觑,猫身的比例变得好大,大得像……他还是幼猫时,仰望着已成年的族人,总讶异于彼此体型的差异。
他低头,发现原有的五指手掌消失了,变成长有肉垫、还覆有灰黑色条纹的毛──他变回猫了?!
他震愕万分,立即返身往衣物堆里扒找,挖出南宫璟施过法的项链。作为法术容器的贝烸石坠子完好无缺,他还能感受到其中法术的运作,但他却变回猫的模样?!为什么?
他脑中混乱,想不出原因,忽然黑猫与橘猫扑了上来,将他压住。
做什么做什么?他拚命挣扎,发现自己居然连法力也使不出来,成了一只普通的猫。
鱿鱼丝优雅地摆着尾巴,经过他面前,伸掌拨着楼梯边的某样东西,还回过头来,碧绿的猫眼给他一个奸诈的睥睨。
他有非常不妙的感觉!他努力反抗,却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鱿鱼丝回身走到他面前。
他这才看见楼梯边原来放着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瓶,装满绿色的液体,瓶盖掉在一旁。他知道那东西叫作「绿油精」,是人类家庭的常备药品……
蓦然鱿鱼丝举掌往他脸上拍来,他避不开,只看见猫掌上沾满绿色的液体,抹上他眼鼻,令他发出惨呼。液体虽然冰凉,却是异常呛辣,钻进他眼中,像是千万根针刺人,他痛得喵喵大叫,猛烈抵抗。
鱿鱼丝喵喵哼笑,将左掌右掌的绿油精涂了他满脸,瞧着敌手痛苦的模样,一扫先前被欺压的怨气,猫心大悦。
黑猫与橘猫尽责地压住他,供鱿鱼丝施虐,虽然同情他的处境,也只能喵喵叹息。
唉,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此处是鱿鱼丝老大的地盘,牠们平日吃白食,要进屋必须经过鱿鱼丝老大的批准,这个新来的先是霸占鱿鱼丝的地盘,又跟牠最爱的主人同进同出,惹鱿鱼丝老大生了气,算他倒霉!
瑟欧斯被熏得眼泪鼻涕齐流,念遍了所有记得的咒语,但身无法力,念什么都没用。绿油精呛住他呼吸,他张口吸气,连舌头部被抹上绿油精,一呼吸,肺部卷进大量呛辣的气味,他全身犹如火焚,只能绝望地挣扎。
喵!救命!喵!谁来救他!他快死了!喵~~
「鱿鱼丝?」隆莉涵刚冲完澡,听见凄厉的猫叫声,走出房间查看。
她走到楼梯口,赫然看见两只猫压着一只从未见过的虎斑小猫,她的爱猫正将什么东西往小猫脸上涂,左右开弓的态势简直像在打人家耳光,小猫被欺负得泪眼汪汪,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鱿鱼丝!」她怒斥,急步下去赶开了猫儿,抱起奄奄一息的小猫,没时间注意掉在楼梯上的男人衣物。
她发现猫儿满头满脸的绿油精,连忙拉起浴袍衣角,细心地揩净。
瑟欧斯惊魂未定,虽被搂入温暖安全的怀抱里,仍拚命挣扎。
「嘘,没事了,别怕。」她柔声安慰,不在乎浴袍被猫爪扯得凌乱,胸口肌肤也被勾出数道血痕。
瑟欧斯睁开疼痛的眼,泪眼蒙眬中,看见她温柔的容颜。
「对不起,我没管好鱿鱼丝,让你被欺负成这样。」猫儿狼狈的脸被擦净后,露出晶莹的深蓝色大眼,眼底有抹奇妙的金色光辉,嵌在小小的脸上,显得聪颖灵动。
「你真可爱。」她轻抚着平静下来的小猫,小猫漂亮的模样,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想起来了,牠好像她幼年时在小学外见到的猫呢!
瑟欧斯忘了身上的痛楚,愣愣地瞧着她前所未见的爱怜神情。
对了,他现在变回猫形,不再是她一见就厌恶的男人,她才会以这种眼神看他,瞧她这模样,显然当他是偷溜进屋的流浪猫了。
她的眉眼是他熟悉的,但添上了温煦,却与平日判若两人,那宠爱呵护的眼神,彷佛他是她最疼惜的宝贝。
他痴痴地看着她温柔微扬的唇角,彷佛又在做那些幼年的梦,身体自动偎向她温暖的胸口,浓烈暖热熨透他心间,醺然如醉。
两名共犯已经逃走,鱿鱼丝却不服气地扯着主人浴袍下襬,喵喵地控诉:他可不是普通的猫啊!他是坏蛋,故意变成可爱的小猫模样,想要欺骗妳!不要上当!
隆莉涵盯着爱猫,严厉斥责:「我教过你多少次,不可以欺负新来的猫,你为什么老是不听?罚你今晚没有点心可吃!」
鱿鱼丝大怒,自认一片好心被雷亲,转头跑掉。笨主人!不理妳了!
她走入厨房,将小猫放在餐桌上,「你是饿了,溜进来找食物吗?我家里不禁止猫进来,但早晚才会放饲料,平常时候进来,不一定有食物。」
她取出父亲蒸好放凉的鱼,放到小猫面前。
他闻不到香味,但盘子上放着头尾完整的蒸鱼,没有任何危险的辣椒或芥末,他霎时双眼发光,贪婪地吞着口水。
「吃吧!这原本是鱿鱼丝的点心,但牠欺负你,所以现在它是你的了。」
原来鱿鱼丝吃得这么好!他好几天没吃过正常的食物了。瑟欧斯瞬间把重要、不重要的事都抛到脑后,扑上去大嚼。
咬到鱼肉的瞬间,他几乎感动落泪,回想前几天那碗辣得他死去活来的面,对比此时的美味,宛若重生啊!
他忽然领悟了一件事:在她身边,当只猫绝对比当个男人吃香。
既然她对「瑟欧斯」这个人已经起了反感,而她喜爱猫咪,连对他这只来路不明的「猫」都如此呵疼,他不如就放弃当初对舅舅说的「绝对要以人形进入隆家」的话,改以猫的模样潜伏在她身边吧!
不过,舍弃困难的道路,而迁就容易的方法,好像少了点志气?管他的呢,达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瑟欧斯嚼着鱼,偷偷抬眼瞧她,目光落在她胸口,皎白的肌肤上有他留下的爪痕,淡淡渗着血。
他微感歉疚,随即注意到她胸口挂着项链。她总穿着高领的衣物,他平时只看得见链子,此时浴袍半敞,他才看见项链上串着五、六样饰物,有银饰、戒指等等,当他看到其中一个块形如杏仁的半透明小片,双眼骤亮──猫眼石!
但为何只剩下这么一小片?原本的猫眼石有猫的足掌大小,由许多杏仁状的贝烸石重迭而成,挂在项链上的却只有一小片,其它部分呢?
他正困惑着,耳畔响起她幽幽自语的嗓音。
「男人……都一样!以为我会被那些无聊的话蛊惑吗?说什么爱慕,他的眼神早就说清楚了,他接近我另有目的,我只是个跳板……又是个跳板,八成,又是迷上爸的吧!」
她在说芦纳吧?他观察着她,褪去平日锐利的气势,她神情空茫,显得脆弱。
「为什么男人都把女人看得这么笨?以为我们只爱听花言巧语,其实心在不在,我们都看得出来。『我爱妳』、『我喜欢妳』是很动人,但口头的敷衍,有什么意义?可是,明知没有意义,我还是……」她咬紧了唇,淡红的唇色泛白。
还是有所期待吗?他读出了她未说完的话,蓝瞳的光彩一黯。即使明知芦纳对她别有目的,她仍是愿意接受那家伙?
不,似乎不是针对芦纳,芦纳不过是引发这些感慨的导火线;他从她苦涩的神情读出,她的抑郁反映的是更深层的心思,这感染了他,胸口像被什么闷窒住,微妙地疼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