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澈霍地站了起来,大声说:
“爷爷,谢谢你!我以后一定会用十倍的数目还你的!”
“笨小孩!别激动,别把我的鱼都吓跑了。”傅老爷子哈哈地笑说。
这一老一少在池塘边一直待到太阳完全下山,才收拾好东西回去。
回到山庄,行云流水似的小提琴声从大厅传出。
今天是小周末,周末家族聚餐向来都是傅家的老传统。
“快走快走,童童在拉琴了。”傅老爷子喜孜孜地说。
傅氏家族经过三代人的开枝散叶,如今枝紧叶茂,单是第三代的后生小辈就有二十多人。
在众多孙儿中,傅老爷子独爱童童,自小便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贝那样宠著。
而傅靖童也不负他宠爱,不单越大越美丽优雅,真如小公主一般,而且从小便苦练小提琴,在校内校外的少年赛事中都屡获奖项,未来注定成就不凡。
阿澈站在玄关处,望著站在大厅的钢琴旁,侧头拉琴的靖童,不免有些出神。
即使置身灯火通明的大厅里,热闹的人群中,靖童仍只沉浸在自己营造出的音乐世界里,她爱她的琴,她的音乐。
她不知道,当她站在那儿拉著琴时,侧垂的长发乌黑柔亮,神情温柔沉醉,那一刻,全世界的光亮都聚集到她的身上。
虽然他总是在她面前说反话,说她拉琴声音像拉锯,说她歪著脖子夹著琴的样子像睡觉扭到了,然而在内心深处,他不得不老实承认,这时候的她是最美的,美得叫人怦然心动。
“阿澈,你挡在门口干什么?进去吃饭了!”
一只大手捶了阿澈后背一下,立刻将他惊醒,他回头看向来人。
站在他身后的是傅家最有名的花花公子,靖童的表哥傅靖阳。
傅靖阳在傅家第三代里排行第三,人人叫他傅三公子。傅三公子生得一副明星相,而他见报的绋闻,也不少于任何明星。
傅三公子取下眼上墨镜,眨眨眼睛笑问:
“在看什么,这么出神?里面有美女吗?”
宗澈一下子涨红了脸,幸好他今年夏天被太阳晒出了一副古铜肤色,掩饰了他
的失态。
“没什么。”宗澈没进大厅,转身便跑上了楼。
“吃晚饭了……”傅三公子还在身后叫唤。
“在外面吃过了。”宗澈头也不回地回答。
傅家人丁兴旺,每个周末的家宴都热热闹闹,然而在这热闹的盛宴里,宗澈总是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总是感觉自己是个外人,这个所谓的家宴,并不是他的家宴。
第二章
沉闷的夏夜,虫子在树丛中唧唧乱叫,透过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一轮斩月挂在幽蓝色的天边。
淡黄色的月牙儿,很像她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
宗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著,最后终于放弃,走到了露台上。
很意外地,与他相隔几尺外的露台上,也有个纤瘦的人影站在那儿。
穿著雪白睡衣的人儿半倚在栏杆上,俯望著楼下的泳池。蔚蓝色的池水在淡淡灯光的映衬下,散发著如梦似幻的感觉,那人儿看来也变得梦幻。
啪!宗澈在黑暗中打了个响指,毫不意外地看到对面的人儿吓了一跳,转头向著他的方向瞪大了眼睛。
“你想吓坏人啊,像个鬼似的飘出来!”受惊过度的人儿,对著始作俑者怒目而视,低声斥责道。
宗澈扯唇嘲笑:“也不知道谁更像鬼,穿得白花花的,还把半个人挂在栏杆上,你是想跳下去吗?”
“当然不是!”傅靖童又瞪他一眼,说:“我在看下面的泳池。”
“有什么好看的?”宗澈蛮不在乎地问。
“你不觉得它好漂亮,像块蓝宝石吗?真想躺在它上面。”靖童说。
“如果我没记错,小姐,你是只旱鸭子。”宗澈讥诮地指出。
“那又怎么样,谁像你,天天泡在里面……”
话刚出口,靖童立刻咬住了唇,晓得自己说漏嘴了。
他立刻挑眉嗤笑:“承认了吧?你天天早上偷看我游泳!”
那个讨厌的家伙,果然不放过追杀她的机会!
“谁偷看你游泳!是你太大声了,吵到我睡觉!”靖童大声驳斥他,白皙的脸上禁不住涌上难堪的红潮。
“笨蛋,你的脸红透了!你一点儿都不适合撒谎。”宗澈冷冷哼道。
黑暗中,他盯著她晕红的脸颊,粉红娇嫩的唇瓣,突然觉得有一股热流从身体深处慢慢涌上来。
若不是他们之间相隔著几尺的空间,他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压抑不住,冲上前去抱她、吻她。
自从青春期到来后,他经常会有这种莫名的冲动。
压抑它是那样那样的难受,因为在他的眼里,她也许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但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吸引他的女孩。
靖童不明白他暗藏的心思,但看著他在黑暗中注视著自己的明亮双眼,她觉得这个沉闷的夏夜,突然变得有点美好。
他的嘴巴虽然挺坏,他脸上的嘲笑虽然挺刺眼,她却舍不得转身入屋。
隔著几尺的空间,感觉不到他身上平常隐隐带著的威胁感,在淡淡的月色下,
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感觉很平和,也很安然。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有跟他这样子平和相处过了!
“你的额头怎么回事?”她突然发现他贴在额角的胶布,轻皱了皱眉。
宗澈伸手摸了摸额角,耸了耸肩,“今天在球赛上擦伤的。”
“妈妈看到了,肯定又说你跟人打架,说你粗野了。”
“随她说,反正她向来不喜欢我。”宗澈淡淡地说,早已经习惯了靖童母亲对自己的排斥。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宗澈终于忍不住了,故意装作蛮不在乎地问:“你今天的预选赛怎么样?”
靖童抬脸望向夜空,嫣然一笑,弯弯的眼眉像极了悬挂半空的月牙儿;。
“大师说我很不错。”
她笑得好高兴好高兴的样子,宗澈心底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望著蓝汪汪的水面:心底里有些涩涩的味道,他不愿承认,这是因为舍不得她离开。
“阿澈,我明年会去维也纳,你呢?你将来有什么打算?”注视著他有些落寞的侧面,靖童突然问。
“不知道。”他的眼神里有几分迷惘。
虽然爷爷对他很好,虽然她在他心里有著很特别的位置,但是他总有一天要离开傅家的。
在这里,他永远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可是他该去哪儿呢?
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个地方是属于他的?有没有一个人在等著他呢?
“也许,我会开间温泉小旅馆。”
“就像你外婆在南部的小旅馆那样子的?”
“你知道?”宗澈有些讶异地看她。
“你忘了?你以前告诉过我的。”
靖童白了他一眼,回忆起他小时候说过的话:“你说,是日式的两层小旅馆,杨杨米踩上去会咿呀咿呀地叫。旅馆后面就是山,从山上引来的硫磺温泉水,注入花园里的鹅卵石山泉池里。傍晚的时候,你外婆在花园的棚子下纳凉,你就在温泉里游泳,经常泡得头昏昏的。”
宗澈心里感动起来,因为她的话让他想起了至爱的外婆,也因为她还记得他初来时说过的许多话。
为了掩饰激动,他故意恶作剧似的笑说:
“还有,你忘了那些旅馆鬼故事了吗?那些贴在墙上爬行的日本长发女鬼,半夜平贴在屋顶,专等客人一张开眼,就扑下来……”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靖童慌忙捣住耳朵,用力瞪他。
他以前经常恶作剧地说许多鬼故事给她听,恐怖的程度经常吓得她在偌大的卧室里睡不著觉。
宗澈趴伏在栏杆上,侧头嗤笑她:“胆小鬼!”
“阿澈,我拉琴给你听。”靖童今晚好高兴,因为今天通过了预选赛,也因为她好久没有和宗澈这样子平和的聊天了,“你以前最喜欢听我拉琴的,不像现在,脾气坏得像个臭鸡蛋!”
“是吗?”宗澈不置可否。
靖童轻快地奔进卧室,取来了小提琴。
“今天在比赛上听到有人拉这首曲子,我很喜欢,就向他要了歌谱。这首曲子呢,是讲夏天的夜晚,在蓝色的海边,白色的沙滩上,一对少男、少女牵手并肩看海。”那对少男、少女是一对恋人呢!不过这话她没有告诉他。
悠悠的琴声在静夜中飘荡,她神色迷离,长发垂肩,雪白衣裙沐浴在淡黄的月光下,全身仿佛反射出一圈淡淡的光芒。
他的世界似乎都被淡而柔美的旋律包围著,而在她明亮温柔的瞳眸里,只有他一个。
而一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以后,宗澈都依旧记得这个夏夜,记得那个雪白的小公主,曾经用她那双弯弯的眼眸,带著笑意注视著自己。
“真像拉锯,维也纳大师的品味也不怎么样。”即使再怎么感动,宗澈依旧趴在栏杆上,说著心口不一的话。
“对牛弹琴。”靖童搁下了琴:心里却还是觉得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