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即将大明,若是让早起的仆役瞧见,岂不枉费他机关算尽的用心。
他将白绫用力一甩,绑有重物的尾端毫无困难地往他瞄准的目标——巧芸的颈项缠去,他迅速的收住剩余的布料,拉近两人的距离,收紧白绫截断她的呼吸。他打算营造出她上吊而亡的假象,反正现在家中正值多事之秋,再怎么兜也兜不到他身上,谁会知道他正是幕后黑手。
“救命……救、救……”巧芸纤手向窗外指着,口中不住喃喃求救。
吴天浩凑近她的耳畔。“你还希望谁来救你?别妄想了。”
但是她的手仍旧指着窗外,眼中有着最后一丝希望。
“什么?你说什么?”一个清亮的声音自窗外传入房内。
吴天浩惊讶之余松了手,不敢相信此情此景竟落入第三者眼耳之中。事迹败露了!他眼看着光明前景顿时黯淡无光。
* * *
喂了大半夜的蚊子,吕慕星都快以为今晚又是无功而返。在平芯红中毒之后,姜鼎舟示意即将收网,她便自告奋勇地担任眼线在巧芸门外监视,为的不是保全她一条小命,而是要看恶人有恶报。
她天生就是小鼻子小眼睛又怎样,她就是爱记仇又犯着谁。巧芸既然狗眼看人低,那就让她尝尝被她瞧不起的人搭救,欠下人情的难堪。
更何况她的救星也是将她送入牢狱的灾星,保证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她这一号人物。
“叫大声点,姑娘我耳背,听不见你的声音。”吕慕星故意找碴的嚷道。
谁能在被人勒住脖子,一条小命即将休矣的当口,还有余力大声求救,即便是叫破嗓门也不可能会有奇迹出现。巧芸不感念她的救命之恩,还暗中嫌吕慕星的态度无礼至极。
她没想到若非吕慕星大叫出声,她今夜便得为毒害平芯红的行为得到报应,还是丧命在最不该成为正义使者的伪君子手上。
口里不住啧啧出声,吕慕星纵身一跳跃入巧芸房中,瞧着一室的凌乱和狼狈不堪的两人。
“哦!对了,别想打我的主意。”吕慕星回头给吴天浩一个良心的建议。“姑娘我和猫儿结拜金兰,蒙它不弃多过了几条小命给我,所以你若要将我这个目击证人灭口,劝你不必多此一举。要不,你可以往窗外瞧瞧。”
顺着她的话往窗外一瞅,吴天浩和巧芸仿佛见到牛头马面前来索命,僵直的定在原地;屋外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班衙役,将巧芸的居处团团围住。不必解读他们的表情,便可得知事迹败露、法网难逃。
带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平芯红官拜刑部尚书的二哥,两人连翻供的机会都无,实是末日来临。
吴天浩手松开白绫,白绫飘飘然地坠向地面。他不敢相信多年的努力,最后却是付诸流水,已经无法挽回。
为何老天总是眷顾着申叔华?他只因为投胎投对了人家,便是衔着金汤匙出世,不费吹灰之力,功名利禄便唾手可得,而自己机关算尽却是一无所获。
“这不公平,太不公平。”吴天浩狂傲地怒吼,对老天,也对世人。
在场的人谁不是因为出生背景而占尽优势。平芯红的二哥、姜鼎舟、吕慕星,连田文都是。
他的忿忿不平冲昏了理智,悲鸣脱口而出,回荡在室内。
惊觉大势已去的巧芸无语的跌坐在地上,以她最不希望见到的方式看着一切结束。
门外的衙役在平芯红二哥的示意下,入内将这对男女架走。
未来他们将面对的是苦不堪言的流放充军,与军中妓女没有明天的生活。能熬过刑期回归故里的人寥寥无几,绝大多数的人在最初的几年内,不是累死、病死,便是自我了断。他们也不例外。
是福是祸上天早有安排,浪子回头是上天给予凡人的恩赐,若心怀不轨总有自食恶果的一日。
* * *
数月后 苏州城门外五里
一班衙役押解着吴天浩与巧芸走来,手铐脚镣齐全,互击声响铮铮,远远的就能听见。
申叔华站在官道旁,等着这对害他匪浅的男女现身。若说他已经前嫌尽释是不可能的,他并没有如此大量,毕竟他是受害者。
只是倘若没有他们的贪念,他今日可能仍是醉生梦死,放荡终日而无长进。如此一想,他们也并非没有贡献。
因此在审讯期间,他请求他严厉的二舅子从轻量刑,给他们一个机会。将二十年的流放缩短为十五年,这已经是他能力极限。
“怎么?来耀武扬威寻我的晦气,看我今日的落魄潦倒吗?”不待申叔华开口,吴天浩立刻抢白。
“我没那个闲工夫。”申叔华不禁开始怀疑,他的仁慈是否为自己埋下了另一个危机。“是红儿不忍你们单独上路,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来为你们送行。”
他微微侧身,让他们看见在一旁坐着休息的平芯红。
这件事他是极力反对的。再次怀孕的爱妻娇弱体虚,怎堪得这番折腾;何况他们曾经有取她性命的打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场面铁定不甚和谐。
但是她连日来不住的长吁短叹,不时的以泪洗面,看得他心慌意乱,担心她伤了自己和腹中的胎儿,只得勉为其难的答应。
扶着爱妻上前,他保护过度的态度好象她是冰做的,就怕一个不小心化了、碎了。
“我准备了几件厚袄冬衣和粮食,让你们在路上好过些。当然几位官差大哥也有。”平芯红特意补充说道,请官差在路上好生照顾他们,别太过为难人。
闻之,官差们同声向她致谢。
瞅着她微突的肚腹和她幸福满溢的表情,吴天浩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女人曾被他视为富贵荣华的登天梯,在她投入申叔华的怀抱时,一度有被背叛的感受;但是今日见她和其它女人并无二致,若跳脱平家的背景,她引不起他的兴趣。
“看样子你过得还不错。”吴天浩淡漠的说。
曾经沧海难为水,他是无法介入她与申叔华的。
“你还是娶了巧芸吧,这能让她免于成为军妓,受尽凌辱。”同为女人平芯红实在无法看着另一个女人受此折磨。何况巧芸还有一个孩子得顾虑,在那种环境下他的成长将令人忧虑,这是一个母亲无法袖手旁观的。
吴天浩只以眼角余光看向巧芸,即使两人已是同命鸳鸯,他仍无法坦然接受她,这是他的教养使然。
自东窗事发那日起她便不再开口说过一句话,整个人痴了、呆了。她不在意判决结果,现在能行走完全是衙役在前方拉引,她顺着力道前进罢了。
幻灭对她的打击似乎比他还严重。吴天浩思考着,不可否认的始作俑者是他,他有这个责任照料她。
“你还是多为你腹中的孩子想想吧,别浪费心思在我们这些没有未来的人的身上。”
“我们总是一家人。”平芯红简单明了地说出她放不下的理由。
“一家人?”吴天浩嗤之以鼻。“今日情景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们是有罪之人,出了苏州再无回返之日,未来你连我们的消息都不可得了,还一家人!别天真了,做滥好人也要有个限度。”
被他一阵奚落平芯红也词穷了。在他一意的抗拒下,她也无能为力。她为最后不能握手言欢而恼,她不想他们就这么怀着仇恨而去。
“算了,你们走吧,这样我才能有力量撑过流放岁月,否则就等来生再见。”
这是吴天浩最接近道歉的言词了。
暧昧不明中两家的嫌隙化为轻烟,向九重天外散去。
平芯红依偎在丈夫的怀抱中目送他们离去。这比和吕慕星等人话别还要令人依依不舍,因为今日一别即是永恒,如吴天浩所言,他们能回到苏州的机会非常渺茫,近乎于无。
他们的介入虽然令她与夫君兜了一大个圈子,才能化解猜疑嫌恶;但如今能为他们做的事一件也没有,她的心中也不免有着一丝丝遗憾。
“走吧,风大了,你受不住的。”申叔华拉开外氅将她包裹其中,一把抱起她往停在一旁的马车走去。
“真是辛苦你了,在你为商号忙得焦头烂额之际,我却没能为你分忧解劳,为妻的我真是未尽职责。”她抚着申叔华显得消瘦的脸颊疼惜道。
在爱情甜蜜中的申叔华并不以为苦,反而甘之如饴。
“我们互相扯平了,因为我也没打算让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度育儿,本来我定了好多计划,要带你到好多地方瞧瞧,谁知道又生变。”
想到他前一个走样的计划,两人不禁会心一笑。
“这么看来夫君要拟计划之前,最好先和为妻的我商议,免得又多了一项甜蜜的遗憾。”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现在这个状态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好让为夫的我有心理准备。”
申叔华将她安置在铺了软垫的马车里,在她的身旁坐定,告知车夫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