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在两方之间,强大的压力同时挤迫着她,逼她做出抉择,她几乎错觉自己就要被这沉重的压力压垮压疯,碎裂成片片。她从不违逆养母,可是她的脚拒绝迈步,从他身边离开……
封符撕口处流出银色的液态物质,化作数道银丝,交错缠绕,笔直向姬心草射来。她今晚并未携带腕轮或任何法器,赤手空拳是挡不住它的,但她只要让开一步,身后的他就会死在这道符咒之下。
他的生死,在她一念之间。
眼见银丝扑到姬心草身前,她依然不动,“砰”地巨响,银丝不知击中了什么,激起烟雾弥漫。
“姊姊!”姬心谊惊呼,那符咒熔铸了多重咒语,虽是被设计来对付吸血鬼,可一般人也承受不住啊!
她扯住放符的一位阿姨,顾不得尊长辈分地大叫:“你们在做什么!姊姊是自己人啊!就算她一时糊涂了,也不至于要她死啊!”
“安静点!”姬水襄斥住了外甥女,凝目望着渐散的烟雾露出淡蓝色的影子。
那是一只与人等高的巨大禽鸟,喙尖颈细,身躯呈半透明的冰蓝色,笼罩在清冷的光辉中。鸟儿张开了修长的双翼,护住其后的姬心草,透过鸟翼,模糊可见她容色坚毅,显然决心一拚。
姬心谊愣住了,喃喃道:“‘七鹭’……”
那是“使灵”,族内唯有心草姊姊能使用这么复杂的咒术。术师以自身魂魄与法力喂养使灵,喂养的时间越长,使灵威力越强,与驱使者灵魂的依附也越紧密,如果使灵被消灭,驱使者也有受伤、甚至丧命之虞。
她为了那个男人,不借以命相护,和自己的族人为敌?为什么?
五个女人不等姬水襄下令,踏前数步,站定五芒星方位,各自取出法器。
姬水襄淡淡道:“目标是埃米尔,不是心草,尽量别伤了她。”
不对,不能这样!姬心谊想大叫,阻止自家人互相残杀的荒谬情况,可事实俱在,是表姊违背了祖训,阿姨们才被迫出手阻止她。她慌得快哭出来,想向大姨求情,却无从措词,眼睁睁看着阿姨们催动五芒星阵,空中凝聚无数银亮光点,流星般朝埃米尔坠落。
使灵呼应姬心草的心思,一幻作七,七只小鹭同时飞扑到埃米尔上方,挡住了这阵银色急雨。但鸟翼之间难免有空隙,还是有几颗银点穿透防御,眼见就要击中埃米尔,姬心草后退数步,护在他身前,银点全落在她身上。
她忍住痛,一声不吭。阿姨们显然算准了她的使灵最多分为七个,范围太大的攻势无法彻底阻绝,总有一、两个能打中他。虽是针对吸血鬼设计的攻击,落在她身上也颇为疼痛,若是命中他,他非受重伤不可。
感觉到熟悉的胸膛接住她背脊,她不回头,低声道:“我挡住她们,你走吧。”
“要我丢下心爱的女人自己逃跑,办不到。”埃米尔望着五名女子又取出符咒,“要走,我们一起走。”
她有些动摇,但无法答应。她可以回护他,但和他一起逃,就是彻底背离她的族人。她愿意为他承受责难,但她没有割舍一切的心理准备。
她来不及回答,一道银弧已迎面射来。
两只小鹭飞扑而下,双方相撞,爆出耀眼的光亮,消散无踪。紧接着又是数道银弧飞至,小鹭纷纷俯冲阻挡,几道眩目亮光过去,只余最后一只小鹭,它身躯陡然胀回人形大小,张翼挡住了最后几道攻击。
位于五芒星之首的女子手一扬,法阵中央涌现薄雾,一条三头银蛇随之窜起,在地下游动向前,其余四人念诵咒语,将雾气催化为密密麻麻的银色光点,子弹般激射而出。
七鹭再度一化为七,四只疾往前冲,张翼扑落密雨似的银色光点,余下三只组成三角形的法阵光网,在姬心草身前屏蔽从鸟翼逃过的漏网之鱼。
姬心草暗自焦急,五位阿姨都是族里的高手,一对一她有把握取胜,可如今一对五,除非她痛下杀手,否则必败无疑,但她怎能伤及她们性命?
察觉身后的埃米尔仍是不动,她急道:“你还不走?”
“你不走,我也不走。”他语气轻松,彷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却又坚定深情,“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宁可死在这里。”
她心弦一震,忽见三头银蛇从雨点般的银光中窜过,逼近她身前。组成法阵的三头小鹭对准银蛇俯冲坠下,两者撞击的瞬间,蛇头骤然化作千万道银丝,一部分缠住了小鹭,另一大半朝两人卷来。
姬心草大惊,连忙护着埃米尔后退,四头小鹭飞下阻挡,也都被银丝裹住,其余的部分如影随形地扑向两人。她看出这些银丝与先前的不同,不一口气破坏根源处的法阵,就算斩断了前端也会再生。她掐起法印,但距离太远,要拍出已经来不及,银丝绕过了她,卷住埃米尔手臂——
突然右方一亮,一层如薄幕的柔和光芒切入两方人马之间,将三头蛇从中一截为二。咒术被硬生生切断,无以为继,勾住埃米尔的银丝于是崩解消散,化为原先闪烁的雾气。这道光幕显然是由法术凝聚而成,而出手的人功力更胜姬家五人联手。
茴香馆门口响起清澈沉稳的男人嗓音——
“得罪了,女使。他是我的责任,我不能让他在我的地方出事,请你卖我这个面子。”南宫璟望着姬水襄,语气委婉,但态度明显表示出,倘若她执意对付埃米尔,他必会插手干预。
姬水襄知道有他在,己方就别想动埃米尔一根寒毛,她手一抬,五个女子撤了法阵。“好,我就做个人情给你。”
她望着扶住埃米尔的养女,眼神若有深意,语气却冰冷无情,“如果你杀不了他,就不必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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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刚刚降临,淋浴完的埃米尔一身清爽,麻醉药的效果也已褪去,他拿了浴袍披上,步出浴室,伫立在门边,望着床上失眠的女孩。
凌晨回来后,她不曾开口,从深夜到天明,再到入夜,她只是睁着茫然的眼,未曾阖上。就连刚才他问她要不要冲个澡,她也木然不答,任由他将她抱进浴室,迷惘痛苦的神情,彷佛她失去了一切,即使他要带她前往世界末日,她也不在乎了。
其实,何必这么难过呢?这么轻易又决绝地说出“不必回来了”,这样的“一切”,不要也罢。
他唇边似是怜惜,又似残酷的愉快微笑烙深,走到床畔,柔声道:“头发不擦干,会感冒哦。”
姬心草依旧不动不答。
他迳自撩起她微湿的长发,取来梳子为她梳理。平日欢爱过后,她常累得无力起身,总是他为她沐浴打理,她迷蒙的眼神,像在凡间迷路的仙子,困惑惶然、惹人心怜的无助模样,往往令他情难自已地再要她一次。
他轻哼着曲子,让梳好的长发散置枕上,转而拉开毛毯,露出她不着寸缕的柔美背脊。他倒了馨香的乳液,先在掌心温热了,抹在她背上,徐徐依着她姣好的线条按捺,移至她后颈时,他放轻了手劲,仔细揉抚她焦虑紧绷的神经,细腻的动作,有几分爱抚的意味。
姬心草这才自混乱的思绪中回神,狐疑地抬眼瞧他。
看这眼神,她显然误会他又想亲热了,他索性咧开色情的笑,故意误导她,“怎么,今晚你没兴致吗?”她恍惚失神的表情是很美,不过他更喜欢她板起脸与他一来一往斗嘴的犀利神态。
果不其然,她眼眸迸射出怒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种事?”
“是什么时候了?”他装模作样地看钟,“嗯,还不到七点,我们可以来一次或两次,之后再洗个鸳鸯浴,绝对赶得上开店。”
她瞪着嬉皮笑脸的他,“是了,你当然不在乎,这正是你想要的结果,不是吗?你不就想要我和她们闹翻?”
“闹翻又如何?我说了,我会陪着你,要死、要下地狱、要魂飞魄散永不轮回,我也不会离弃你,这样还不够?”他逼近她,“我就不能代替她们吗?”
他眼神咄咄逼人,令她心慌。她断然转开头,他立刻将她扳转过来,将她压在床上,锁住她闪避的眼眸。
“她对你毫不留情,你为何还这么重视她?就因为她是你的母亲?”
“……我不知道。”她疲惫地叹息,“她养大我,对我要求很多、很严苛,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想培养我接任她的位置。其实,我从不想成为女使,但这是她所期望的,阿姨们也认为我有资质,所以我努力不要辜负她们的期待。可是,有时候……”
她咬唇,第一次将这些心思在人前吐露,“我总觉得,我好像亏欠了她们什么,不得不尽力去做每件事来弥补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