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颓然垂首,“我曾经辜负过一个人,现在她舍弃我,也算是迟来的报应。”
“或许吧。她想再见你一面,为的显然不是和你重新开始,而是亲手向你复仇。”见他怔愣不解,姬水襄索性将一切托出,“向琬女使因为你,几百年来魂魄不得安息,二十年前她在前任女使面前现身,要求重新转生在姬氏一族,和你再见一面。前任女使答应了她,今世的她成为姬心草。这件事,全族只有我和我妹妹知道,连心草自己也一无所知。”
埃米尔像被狠狠掴了一掌般震惊。她就是她?她就是她?
他沙嗄道:“可是她……她完全不记得了?关于前世,我们——”
“那是她的要求。她一直因为那百余条人命内疚,若记得前世,就无法单纯地面对与你的感情。”姬水襄一顿,“她说,她想忘记一切,纯粹作为一个女人,与你相遇。这是她唯一一次自私。”
她冷冷瞧着呆愕的男人,“不过,事情显然和她当初设想的不一样。”
他愣着,记忆中的她与姬心草的容颜在他脑海中交错来去,终至重叠,然后冲破他胸腔,浓热的痛苦喷溅而出,最后胸口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教他有千万句话想嘶吼,却哑口无言。
这算什么?某种恶毒的愚弄?他渴望过无数次弥补她的机会,却等到一个故意让他与她反目成仇的陷阱?倘若他早知道,倘若她对前世稍有记忆,事情绝对不会发展成这样!如果她还记得……
他猛然一愕,她应该在转世前就考虑过可能有这种结果,会甘心埋葬记忆,就是因为笃定她不会错过她想要的,而她在毫无记忆的情况下,潜意识选择了这样的结局……
她要转世,根本不是为了再见他一面,而是想亲手杀他。
他只觉一股冰寒窜透了全身,霎时间万念俱灰——
“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让我死得瞑目,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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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水襄一离开书房,姬水玥立刻紧紧抱住姬心草,哽咽道:“你们母女俩真是吓死我了!跟你妈去开会的阿姨们,都说亲眼看见埃米尔在会场里吻你,还说你九成九是要抗命,我真怕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姬心草歉然微笑。
姬水玥端详着她疲倦的脸蛋,心疼道:“你看来很累,这次任务很棘手吧?唉,我就说让你去还太早了点,对方可是历代女使都对付不了的人,你应敌的经验也还不够,你妈偏偏坚持要你去。”
“我想这点她也斟酌过了,认为我可以胜任,才让我去的。”
“这也是,不过,你……你抓了他回来,真的是你自己的意愿,没什么勉强的吧?”姬水玥忐忑地看着她。
她很高兴姬心草平安归来,但要她亲手杀死前世的恋人,总觉太残忍了些。再者,她总觉得姬心草的神情不大对,究竟是哪儿不对也说下上来,似乎……太平静了点,像是暗暗决定了什么,有种笃定不移的坚决,让她不安。
姬心草眼色平静,“为什么你也问一样的问题?”
姬水玥一窒,结巴道:“不,这……我只是担心,毕竟……毕竟这不是小事,我当然希望你考虑周延了才下决定,免得事后后悔……”
“我当然仔细考虑过了,而且,既然是自己决定的事,即使错了,我也不会追悔。”
“是啊,你这种果断的个性,比较像你妈。”姬水玥微笑,见姬心谊捧着衣物进来,她道:“你先去忙仪式吧,我下去煮点你爱吃的,仪式结束后,我们好好聊聊。”语毕,她离开书房。
姬心谊将一只白瓷瓶与红白长袍放下,道:“姊姊,更衣了。”
姬心草站起,将瓷瓶的水倒在掌中,轻轻点在眉心、心口,做了简单的净身,双掌阖在胸前,低首祝祷片刻,也不脱外衣,直接披上长袍。
按规矩,长袍底下下能再穿外衣,姬心谊只当她是怕冷,也不以为意,帮忙她系上腰带,一面滔滔不绝地报告这几天族里的情况——
“你回来了,这下水瑛阿姨就没话可说了!你都没看到,她反对得可有多激烈,逼着大姨一定要立刻取消你的继承人身分,哼,谁不知道她想当女使呀!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族里比她优秀的人多得是,还轮得到她?就连秀和都比她厉害呢。说到秀和啊,他最爱担心了,你没回来,他急得像什么似的,现在他被我妈拉到厨房去了,等一下一定有说不完的话——”
“心谊,对不起。”姬心草轻轻打断她,“因为我,让你使用那么危险的法术,难为你了。”
她温柔歉疚的语气让姬心谊大受感动,鼻头酸了,忙道:“也没什么危险啊,从小到大,我老是粗心大意做错事,都是你在帮我善后,难得可以帮得上你,一点小风险不算什么啦!”
“你还记得去年暑假,我们一起去你那位住在南部的同学家玩吗?”
“当然记得啊!他家的海滨别墅可真漂亮,他还开游艇带我们出海,教我们怎么开船,结果我贪玩掉到海里,还是你下水救我起来的。”想到自己当时的糗样,姬心谊噗哧一笑,“后来他常常跟我问起你,我想他是对你一见钟情了,不过我跟他说我们姬家都是招赘的,他脸色就很为难,但还是不断跟我打听你的事,还说今年夏天想再邀我们去他家别墅玩,你要去吗?”
“好啊。”姬心草随口回答,望着窗外聚集的族人们,她们逐渐围到囚禁埃米尔的小屋外。她慢慢将银环套上手腕,“我们该过去了。”
“啊,好。”说得高兴,差点忘了还有正事。姬心谊收起笑睑,快速替姬心草调整好腰带。等仪式结束,要闲聊有得是时间,现在可不是说笑的时候。
等仪式结束之后,一切都会回到常轨的,是吧?她跟着姬心草走出书房时,这么愉快地想着。
第十章
姬水襄开了门,让姬心草与姬心谊进入小屋,随即关上门,将族人们好奇又敬畏的眼神隔绝在外。
“心谊,仪式要先解开你的法术才能开始,不过在你解术之前,”姬水襄望着养女,“心草,桌上有调好的符水,你先在他额头画好地符的第六个变化,再让心谊解术。”
一旦画好符咒,仪式就算完成了一半,小屋内外都是严密的法阵,加上外头密密层层的术师们,埃米尔即便有通天本事也插翅难飞。
如果姬心草还存有一点想救他的念头,也无法突破这么严密的包围。
姬心草捧起桌上一碗泛着银光的红色符水,走到埃米尔身前,拈起碗中柳枝,在他额上迅速地画下符咒。
他毫不反抗,恋恋望着首次在她身上出现的红白双色长袍,腕上银环镶着的贝悔石发出柔和光亮,与他记忆中的身影如出一辙,仿佛他盼了无数年的她终于来入梦了……不是梦,真的是她啊。
他沙哑道:“你真美。”
姬心草看都不看他一眼,素手微汗,尽快画成繁复的图样。
“我死了,你会偶尔想起我吗?”姬水襄那番话说得真是时候,清楚他不可能冒着让她终生痛苦的险说出实情,而他就要死了,不会泄漏秘密,她会以姬心草的身分继续生活在姬氏一族。
很完美的结局,不是吗?
“画好了。”姬心草放下符水,依然站在埃米尔身前。
姬水襄仔细看着他额上的符咒,符咒只要一个细节不对就会失效,她确定符咒正确无误后,道:“心谊,解术吧。”
姬心谊首次参与如此重要的仪式,紧张地走到姬心草身边,拉住埃米尔身上银网一角,默念完咒语,手一扯,银网脱落。
随即,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姬心谊腰间撞来,她被撞得踉跄倒退,抬头一看,竟是七鹭,它淡青色的鸟翼挥往她腰间,将她推出法阵。
“心草?”姬水襄大惊,急步上前,也被七鹭挡住,而姬心草正俯身扶起埃米尔。
一旦在额上画了那个地符,埃米尔应该动弹不得才是,怎能站起?
姬水襄一瞥眼,见姬心草卸下左腕的银环,掌心殷红渗血,她霎时明白——她刺破手掌,以血污染了符水,使地符失效!
“你……”埃米尔错愕,看着姬心草脱下长袍,里住银环、木片,掷出法阵,毅然挡在自己身前。
“姊姊!”姬心谊惊呼,想冲入法阵拦阻。
姬水襄拉住了她。没什么好慌张的,埃米尔只是脱离了束缚,还是逃不出去,局势依然对她们有利。她沉住气,问道:“心草,刚才在书房里,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这一切都是出于你的意愿,为什么现在反悔了?”
“……那是骗你的。我不能伤害心谊,只好暂时跟她回来,等待她主动解开法术的机会。你说要让我们离开,我更不能答应你,你是女使,做出这种决定是辜负大家对你的信任,你会受到责难。”酸楚的泪意已在姬心草眸底凝聚,语气却坚定万分。“我要和他一起走。是我自己决定要这么做,所有后果由我承担,没有人会怪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