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寒没有打扰他,在他对面拉了张椅子坐下,她清楚的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及额上细密的汗珠。她微想将他手中的笔抽去,扔得远远的,但她没有,他要做的事,向来没有谁能真正阻止,现在打扰他,只会令他功亏一篑,然後再从头做起。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日已西沉,楚落尘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但原本敛起的眉舒展开来,终於,他放下笔,长长的叮了口气,轻揉眉心。
“结束了吗?”冷冷的,冷清寒开口。
骤然发现她竟在他对面坐著,他一惊,随即笑道:“嗯,结束了。”
“那就好。”冷清寒轻淡的道,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伸手点向他的睡穴,满意的看他伏於桌案,沉沉睡去。
她起身,行至书架,手指轻点其中一本《晏子春秋》,书斋内一道暗门徐徐开启,她扶起他,进入暗门,片刻之後,暗门自动闭阔。
暗门之内是一问秘室,布置得就像一问卧室。
檀香木制成的床,床上有锦被,那锦被看来还是新的,叠得方方正正,似是不曾有人睡过。
她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在床上,摊开锦被,轻覆在他身上。他的睡颜很平和,就像什麽都不曾发生过,回到以前那个他,安安静静,彷佛那天湖边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他早已忘却。
但她知道,他并不是忘却,只是又一次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藏起来,一如十几年前那样,但无论如何,若他不希望提起,她绝不会再提,她只愿他不再受伤。
她和衣在他身边躺下,望著那张她眷恋一生的容颜,心境慢慢平静下来,也渐渐沉入梦乡。
楚落尘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冷清寒的脸,熟睡中的她有著平口所没有的稚气,微翘的睫毛,菱形的红唇,小巧的挺鼻,不见惯常的冰冷,此时的她只是个二十一岁的平凡女孩。
轻轻拂开覆在她眼帘上的一丝散发,他静静的望著她,有种温馨的幸福感充斥心头。六年了,她也长大了,纵使平日总是冷冰冰的不搭理人,却仍难掩她的美,不知这江湖中有多少为她倾倒的青年才俊?
似是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她睁开眼睛,正对上他温柔含笑的眸,轻轻的,她眨了眨眼,微翘的睫毛揭啊揭的,看得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嘴角勾起优美的弧度。
她怔怔的望著他,半晌才回过神来,问:“你什麽时候醒的?”
“才醒一会儿,”他状似不在意的提及,“你躺在我身边睡,闺誉不要了吗?”
双眉微微一一挑,冷清寒翻身而起,怿异的问:“什麽闺誉,你在意吗?还是你比较欣赏名门闺秀?”
“胡说什摩?”他掀被起身,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不若先前骇人的苍白憔悴。似是想起什麽,他转头看住她,“寒儿,你点我睡穴做什麽?我正有正事与你说。”
“是吗?”不提还好,提起这件事,她又气怒起来,不快的道:“什麽事那麽重要,非要你楚大公子拖著病体亲自处理,你当你是铁打的吗?”
被她冲得有些招架不住,楚落尘语调放柔,“寒儿,我知道你不愿我劳心,但相同的,难道我能眼看你被捆绕而袖手吗?”
“你又知道什么?我时有过什么捆绕?”冷清寒明显的怔了下。
微微一笑,他没说什麽,拉她出了秘室,书斋之内阳光遍洒,暖洋洋的,他们这一睡醒来竟然已是隔日日上三竿。
与冷清寒一起在书桌边坐下,楚落尘摊开桌上的图纸,“这是秋水无伤的阵图,你可以让人按图所示,斩去标有红点之处的松树,留下的树桩长短亦得按图上所写,不可误差分毫。”这几天就见她为楼中的防御烦心,他看在眼里,又如何能不帮她。“秋水无伤?”冷消寒惊异道:“这上古奇阵你如何知晓的?据我所知。它已失传近千年了。”
楚落尘笑笑,“师尊留下的古书本就博杂,何况有了九转千回阵作根基,秋水无伤就更容易布施了。”
“听说秋水无伤是只能进而不能出,而进入者必迷失其中,可是真的?”她难掩好奇的问,这古老阵势之玄奇她曾有耳闻。
“不错,似也不尽然。秋水无伤分三个阶层,第一阶层只要知道出阵方法即可出阵,我画给你的就是第一阶层;第二阶层是只有每日破晓之时才能出阵,别的时候是决计无法出去的,当然,除非来人熟知破阵之法,但这是破阵,而非出阵,也就是说,万一有人破阵,残月楼必同时闻警。
“第三阶层才是你所说的,只能进而不能出,即便是破阵,也趋近於不可能。由第一阶层向第二层、第三阶层转化是极容易的,我明日既可将图画好,那时就可立即转化。”
想了想,冷清寒道:“既然第三阶层无法破去,那此阵万一转入第三阶层,戏月楼众人岂非也一样出不去了?”楚落尘微徽一笑,“怎会?我自是另行设署了出阵的捷径,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为什么,你在暗示什么?”
回视她,他淡淡的道:“你自己心里有底!又何必问我。”
她一语不发,只是看著他,等他说下去。
“为什麽不说话?”许久得不到回应,他试问她。
她扬眉,“我想听你说,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楚落尘轻叹一声,道:“当真要我明说吗?我不相信你会相信纵火与打劫钱庄一事真是南宫影所为。一来,他没有那个心;二来,时间上他来不及部署准备;三来,若真是他做的,我想你也不会轻易让他离去了,这就是说,真正的内奸尚潜伏在楼中。”
“纵使不是南宫影做的,那内奸也不见得还在楼中,说不定早就离开了。”
“是吗?寒儿,告诉我,若你是那内奸,有人为他一肩担下所有罪行,使你看来毫无一丝嫌疑,你会走吗?”他淡淡的反问。
思绪一转,冷清寒摇头,“我的确不会。”
“寒儿,我知道你想息事宁人,任这件事过去!也相信你必定知道是谁让南宫影甘心挺身为他脱罪,但你不可忘了,你是残月楼的楼主,担的是楼中上下千余人的生计,该防的还是要防,切不可让私情蒙了双眼。”
楚落尘的语气很平和,听在冷清寒耳中却不啻当头棒喝,心下一片沉重。
“你说的不错,我心中是己猜到是谁!但南宫影的离去上半是因为我,另一半何尝不是因为她,他为残月楼尽心竭力了三年,如今的这点心愿,我……如何能不成全。”
他笑了,笑得很温柔,“我很高兴,寒儿,你越来越会表述自己的情感,这很好,真的很好,我并没有要你将那人如何,只是,防患於未然而己。”
因为他的话她心情稍稍好些,“我明白,暂时也只能这样了,我这就让他们将秋水无伤布好,而你也该再回去歇息一下。”
“我还不累,你去做你的事,不必理会我,累了我自会回去。”没想到这书房内还有如此一方天地。
“你真不回痴园?”冷清寒皱眉,终究她还是放不下心。
没说什麽!楚落尘迳自为她打开房门。冷清寒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去,看来她只有尽快处理好一切,才能尽快的回到他身边。
残月楼的练武场上漫天银舞灿流,若群星并崩,天瀑倒悬,万点寒芒纵横,无数光带交织,残月剑带起千百光影,冷清寒的身形完全与剑融成一体,她演练的正是楚落尘新创的残月七式。
起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霍然收式,手腕一翻下,残月剑带起一道光弧,归鞘。
冷清寒行至楚落尘面前,气息微喘的问:“如何?”
坐在一张大圆椅上,楚落尘神色凝重,敛去了平日的温暖笑意,眉头轻锁的缓缓开口,“你的气太浮躁,残月七式之精髓在於天人合一,讲求绝对平和的心境,列星随旋,日月通照,四时代御,阴阳大化,万物各得其和而生,各得其养而成,残月七式讲究的正是与自然的和谐,所以要求心静,然後才能形具而神生。“你而今得了它的形,却没有抓住它的神,所以到了第三式时,你的腾转挪移及所布剑网就有了破绽,纵使你适时弥补,但高手相争之时,没有人会给你补救的机会,差一分便定生死,你可明白?”
额上汗水涔涔,冷清寒闻言一阵惊骇,他说得不错,就是第三式,那时她气息紊乱,第四式无法自然顺接,只有使出残月剑法弥补,是以看似声势浩大,其间凶险跌只有自己晓得,不料还是给他看出来了。
她双眸半阖,暗自运气调息,平和心境。再次出招演练时,这次看去与前次的声势大不相同,虽同样灵动而豪放,却无第一次那种乱石穿空,惊涛裂岸之势,意随念生,剑随意动,连续七式递出一气呵成,第七式“平林秋月”堪堪收式,她在空中一个翻跃,落於楚落尘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