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洛将自己缩在椅子里,咬牙忍住泪水,身体依然在颤抖。
她到底该怎么办?她根本没有办法忍受赫连鲁威的接触,那让她恶心得想吐。而她却要嫁给他,跟他共度一生……
老天爷,她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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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鲁威派人请楚洛到风凌殿,接受各族使节的祝贺。
风凌殿上举行盛大的葡萄酒宴,鲜花酒席,歌舞宴乐,二十多族的使节聚集在殿上,共同为赫连王与中原公主即将到来的大婚祝福。
楚洛坐在上席,听著使节们冗长频繁的祝贺词,勉强地露出微笑,然而内心却离这一切好远、好远,飘到了遥远的沙漠深处,在阳光下明亮又热闹的沙寨。
「公主,公主!」耳边响起赫连鲁威恼怒的低唤,她回过神来,原来又有一名使节上前敬酒。
她知道赫连鲁威仍然在为昨天的事情记恨著她,他一整天都用阴鹜的眼神盯著她,面色也极度不善,只有面对各族使节,听著使节奉承地说话时,面色才稍稍和缓。
知道未来的夫君恨著自己,楚洛却无心理会太多。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的荒谬与可笑,所有人都在祝福她的未来,然而她还有什么幸福的未来可言?
心,在为自己悲哀,如果悲哀的尽头是心死,那么她宁愿心死,以后就安分地当她的赫连王妃,不再为那迦牵肠挂肚,不再为他辗转反侧,憔悴伤心。
可是,想要心死,却好难好难……
「黑河族王子敬酒。」侍官念到下一位敬酒使节的名字。
黑河王子,就是丫鬟们口中的强盗吧?楚洛魂不守舍地想著,缓缓地向著来人绽开微弱的笑颜。
「在下代黑河族全族上下,祝贺族王与公主大婚愉快。」
醇和的声音说著祝福的话语,却像平地惊雷般地在楚洛的耳边炸开,笑容顿时凝结在唇边,她不可置信地瞪著这所谓的黑河王子。
这声音,这醇和厚实的声音,分明就是那迦的声音!
这眼眸,黑如墨玉、亮如星辰的眼眸,虽然藏在满脸的落腮胡中,又有丑陋的刀疤横在中间,却分明就是那迦的眼!
这是什么黑河王子,这分明就是那迦!
她像被雷电击中般僵坐在上席上,动弹不得,然而内心却澎湃激动,心凶狠地乱跳,像是快要飞出来。
那迦!那迦!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为什么要装成这个样子?
他是要来带她走吗?还是……他要来刺杀赫连鲁威?在这几万士兵守卫著的赫连城内?
最后一个念头吓得她浑身僵硬,她惊恐万分地盯著「黑河王子」的眼,却发现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完全像个毫不知情的局外人一样。
「公主!你怎么了?」耳畔又传来了赫连鲁威不满的提醒声。
赫连鲁威实在搞不懂这个莫名其妙的公主,一天到晚只会魂不守舍地发呆,不然就像现在一样,直勾勾的盯著来人。
昨天他不过是喝多了点,藉机想要跟她亲热一下,她却惊吓得好像他要吃了她一样,害他在侍卫前出了好大的丑!
周围的人也注意到了楚洛的失态,纷纷停了下来,奇怪地看著她。
「呵呵,怕是臣这副容貌惊扰了公主吧?」黑河王子突然笑了起来,然而笑意却丝毫未达冷静的黑眸内。
「黑河王子」正是那迦。
他乔装成黑河王子的模样,混进了赫连城夏宫。
他的眼神如平静的大河,然而潜伏在河面底下的,却是汹涌激荡的暗流。
此刻坐在他面前的人,一个是杀父仇人,他奋斗了十年准备与他决一死战的敌邦首领;一个是他曾经喜欢过,后来却逃离了他,转而投入仇敌怀抱的女人。
他的外表冷静如冰,内心却被仇恨的烈火,熊熊燃烧,他多想冲上前去,揪住楚洛大声质问,指责她的逃离和背叛,他更想将赫连鲁威狠狠撕碎,鞭打他的尸体为父王报仇。
然而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恭敬地站在宫殿上,举杯虚伪地为他们祝贺。
楚洛清醒过来,顺著他的话语勉强的回以一笑,「王子……王子脸上的刀伤是怎么回事?」
她努力压下心头的狂跳,提醒自己,无论那迦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她千万不能将他的身分暴露出去,陷他于危险的境地。
「果然是这刀疤碍事。臣早就知道它吓人,所以蓄了大胡子来遮掩,但是还是惊扰到了公主,实在是抱歉之至。」「黑河王子」用充满歉意的口吻躬身道歉,姿态十分优雅,虽然他的相貌丑陋,行为却极具王子的风范。
他抬起头来,用一种冷冷的眼神注视著楚洛,然而眼神掩藏在他的笑容之下,所有的人,包括面对他的赫连鲁威都没有察觉,只有楚洛才看得出他的眼神内,藏有一种异样的东西,像是压抑的愤怒,或是……思念……
他笑呵呵地接著说:「这刀疤是臣十岁时与六头大狼搏斗的战果,虽然丑陋了一点,却是在下的骄傲。」
「嗯。」赫连鲁威点头,「这事我也曾听你父亲说过,你父亲很是为你骄傲。你父亲身体还健壮吗?」
「托族王的福,父亲身体很好。」一把火猛然在黑河王子的眼内剧烈燃烧。
托你的福,我父王惨死;托你的福,我家破人亡;托你的福,我们南赫连人几乎灭亡!凌厉的眼神一闪而过,他举起酒杯,掩饰眼内的恨意。
「臣的商队明早就要起程,不能在族王大婚当日前来祝贺,请允许臣在此先为族王和公主的大婚祝福。」他脸上漾出最虚伪的笑容,以最虚伪的声音说道:「祝族王与公主,长命百岁,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祝福的每个字,都像锥子一样,重重的刺进楚洛的心上。
整场酒宴,楚洛都心神不宁,目光不时偷偷地追随著那迦的身影。
他时而举杯畅饮,时而与其他使节交谈,时而面露笑容地欣赏漂亮女侍们的歌舞表演,却不曾再看她一眼。
有时他的目光扫了过来,她就紧张地屏住呼吸等待著他,然而他却像根本没有看到她,当她不存在一样,目光轻飘飘的又游走。
楚洛从来不曾如此慌乱,他不知道那迦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又不能去问他,甚至不能表露一点点异样的表情,酒宴过半的时候,她已经疲累得快要死去。
当酒宴终于快要散场,那迦始终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她不过是个陌生人,而他的一切,与她无关。
楚洛提了半天的慌乱的心,在酒宴的最后变成了深深的失落。
第九章
「湘莹,黑河王子住在哪一边?」忐忑了半天,在日落西山的时候,楚洛终於忍不住向湘莹打听。
「住在夏宫的西边。」湘莹看到多日来一直沉默不语的主子终于肯开腔了,高兴得说个不停:「听说公主今天在酒宴上,披那黑河王子的样貌吓了一跳,嘻嘻,他样子长得是很凶悍,但是据说人很不错,又风趣又温雅,服侍他的侍女都很喜欢他呢!」
「是吗?」又风趣又温雅?这个形象跟她所认识的那迦一点也不相同。
她所认识的那迦,对人冷静严肃,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才会显露出孩子气和性感的另一面。
然而黑河王子必定就是那迦乔装的,她深深的坚信这一点,无论他怎么乔装易容,她都能一眼就看出来。
「公主,您别总是郁郁寡欢的样子,让族王看到了又会不高兴的,再过几天就要大婚了,您还是开怀一点啊。」湘莹忍不住轻声地提醒她的公主。
看到公主总是忧郁落寞的模样,她既为她难过,又为她担心。
楚洛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抬头看向西边的天空,重重院落,高墙低阁,阻断了她的视线与想望。
「湘莹,你说,是责任重要,还是幸福重要?」她怔怔地看著高墙上微黄的天色,突然问道。
「啊?」湘莹愕然了半晌,机灵地回答:「对于湘莹来说,一样重要。照顾公主是湘莹的责任,把公主照顾好是湘莹的幸福,所以一样重要。」
过了半刻,她见楚洛没有反应,又迟疑著说:「对于公主来说,嫁给赫连王,既是公主的责任,也是公主的幸福。只要公主把不该想的事情,统统忘掉……」
「怎么忘得掉?」楚洛打断了她的话,突然想起了曾经在那迦怀里喝到的忘忧酒。
那迦说:「喝了这酒,把忧愁统统忘掉。」
骗人的!骗人的!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忘忧酒,那酒初尝淋漓畅快,后劲绵绵长长,挥而不散,散而不去,就如她的心事、她的愁思、她的想望,缠绵缭绕于脑海,怎么忘也忘不掉。
那迦,你骗人,骗人……
她想哭,自从逃离了沙寨,来到了赫连城夏宫,她几乎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然而此刻心间酸楚苦涩,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