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抑制著自己想伸手抚平他眉头的冲动,站起身来,想要到浅溪边洗净双手。可是刚一挪动,他就察觉了,霍然睁开眼来,伸手握著她的手腕。
「别走。」这句话听上去像是无力的呻吟,他声音嘶哑,眼皮半撑著,里面净是迷茫与混乱的神色。
楚洛分不清他到底是清醒还是昏乱,然紧捆著她手腕的手灼热得惊人,像烧炭一样。她吃惊地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温度高得惊人。他开始发烧了!
沙漠的夜晚非常寒冷,楚洛想要去为他取毯子,可是她刚一动,他就惊醒了似的,又再度握紧她的手腕,「别走,别走……」低喃声到最后几不可闻,仿佛变成了那迦心底最细微的恳求。
看著那迦这种无意识依赖的动作,楚洛的心微微痛了起来。
他不是普通的男人,在他清醒的时候,他可以单人独骑面对千军万马,可以镇定自若玩弄智谋诡计,可以受了重伤却哼也不哼疾驰数百里,像他这种既骄傲又强悍的男人,居然也有脆弱的时候。
不过也只有在他神智不清,控制不了自己的时候,才会将内心深处的慌乱和脆弱倾吐出来吧!
她极温柔地在他耳边保证:「别担心,我不是要走,我是要去拿毯子过来。」
仿佛听到了最重要的承诺,那迦的手松开,紧绷的眉头舒展开来。
她从鞍囊上取下毯子,盖在他的身上,她则抱膝坐在他的身边。
夜里的风寒冷得刺骨,她忍耐了半晌,终于抵受不了寒冷的侵袭,挪到他身边,紧靠著他坐著,拉过毯子的边缘盖在自己身上。
这样暖和多了!她吐了一口气,仰望著天上的星光。
大漠的夜,清冷又寂寥,然而经过了一天的波折与辛劳,此时靠坐在睡熟的他的身边,心里却莫名地觉得宁静。
应该逃走的,她应该赶紧趁他睡熟的时候逃走的,然而她又乏又累,挤坐在他的身边,汲取他身上的热度,暖和得几乎不愿动弹。
他安静地睡在沙面上,合著眼睛,宁静舒展的姿态像一尊最漂亮的大理石雕像。她凝视著他的睡容,看了极久,心情复杂万分。
沙漠寒冷的夜晚,意外的宁静与温柔。
他们两个本来是对立者,他是强盗,掳了她,她被他禁锢,寻找逃跑的机会,可是不管他们两人的身分怎样的对立,不管将来会是如何,她都会永远地记住这一夜。在这宁静的一夜,这骄傲又强悍的男子,在她的身边,像个脆弱的小孩似的安睡。
凝视著他的睡容,她的心竟如春水般柔软。她伸手想要轻抚他的脸,却停在了半空,接著轻轻地站起身来,为他盖好毯子,离开了他的身畔。
狩风没有睡,在浅滩边低头喝著水。
「好好保护你的主人。」她伸手抚摸马鬃,轻轻地向马儿耳语,再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毅然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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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黄沙、矮树,在沙漠上走了半天,似乎都只是在原地兜圈。
楚洛又累又乏,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沙地上。
后方突然传来急遽的马蹄声,疯狂的速度,像极了那迦骑马的方式。
「不可能的!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可能仅仅半天就复原了。」楚洛安慰自己后,惶惶地回头张望,赫然发现坐在马上策马扬鞭向著自己飞奔而来的人,果真就是那迦。
瞬间那迦已经奔到了眼前。
「我们又再见面了,公主殿下。」他端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声音嘶哑,面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然而他却神采飞扬,注视著她的黑眸里闪著光,声音里透著戏谑。
楚洛累得无法思考,只能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半天时间,他就奇迹般地恢复了过来。
昨晚他明明还病得快要死去,现在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端坐在马上,高高在上的看著她!
而且他的心情好像还不错,眼底有一抹闪亮的笑意,这让他向来冷硬的脸突然柔和了起来。
「别发呆了,走吧。」他伸手把她像沙包一样抄上了马背,这样大的动作,让他肩背的伤口又进出血来。
「又流血了!」她累得不想挣扎了,攀著他肩膀,茫然又失神地低呼。她害怕见血,看到别人流血,她就受下了。
他却毫不在乎,仿佛受伤流血只是家常便饭。
「昨晚为什么不逃?」他不理会她的叫喊,将她圈在臂弯内,低头寻找她的眼,「你昨晚大可以一走了之,或者给我一刀,就永远不用再害怕我会追上来。」
他的目光炯炯,似乎颇在意她的回答。
可是她的头痛得要命,不想去碰触这个会让她更头痛的问题。她避开了他那双摄人心魂的黑眼,转头直视著前方。
那迦低头注视著她白皙柔美的侧脸,几缕青丝垂在优美的颈间飘飘柔柔,少女的幽香淡淡地渗入他的呼吸间。等不到她的回答,他却丝毫不生气,凝视她的眼眸慢慢漾起了一种近似温柔的神色。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深不可测的笑容,不自觉地收紧了搂著她的臂膀,在她耳边悠悠地说:「不管你为什么不逃,你错过了这一次机会,就永远不会再有机会逃离我的身边了。」
楚洛的心情万般复杂,慌乱而茫然的心中,分不清究竟是后悔、懊恼、愤怒,还是掺杂了一点点莫名的情绪。
第四章
楚洛终于知道那迦是谁了。
他是这片死亡沙漠的王者,赫赫有名的沙漠之王。
自踏出塞外的那一天起,她就不断地从旁人口中听到死亡沙漠与沙漠之王的传说。
传说,死亡沙漠的深处,布满了置人于死地的危险陷阱。
有人说,那里有千年的妖魔,万年的鬼怪,有堆满了宝藏的黄金之城,而妖魔鬼怪就守在城市的深处,等待著捕食贪婪的探险者与迷路的行人。
也有人说,那里是南北疆最荒芜、最迷乱的沙漠,没有水,没有生灵,太阳永远高悬在正中央,夜里星月无光,没有东南西北,没有可以辨别的方向,凡人只要一踏足其上,就永远找不到出口,活生生渴死、饿死、累死,死灵永远被禁锢在那里,没有目的地游游荡荡。
还有人说,那里是风神之城堡,一年四季,狂风呼啸,沙石飞舞,永远没有风乎沙止的时候。
行者僧侣与沙漠牧人将这些谣传发扬光大,传唱得神乎其神,使得死亡沙漠的中央成为南北疆的禁地,没有人敢轻易越雷池半步。
只有沙漠强盗敢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驰骋。
他们人多势众,来无踪,去无影,嚣张放肆,横行无忌,周边的部族与国家都对他们无可奈何。
而他们的首领——大汉王,没有人见过他的模样,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传说中,他是个凶残冷酷类似恶魔般的男人,以饮人鲜血、割人头颅为乐。
当这传说中的男人拥著楚洛,来到死亡沙漠的中心地带时,只见一座巨大的沙堡矗立在他们眼前。
那是一座在古老废墟上重建的城堡,岩石构成的城楼城墙,高耸巍峨。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黄金之城?
然而这里没有黄金,有的却是在沙漠地带上比黄金珍贵无数倍的东西——美丽的绿洲村庄。
绿水环绕,田畦绵延,桃杏摇曳,杨柳扶疏,这里仿如海市蜃楼一般。
如果没有亲自来到这里,有谁会想到,在这臭名昭彰的死亡沙漠中央,居然会有这海市蜃楼一般的如画景象。
那迦纵马长驱直入,一直奔驰到绿洲的中央,主帐前的小广场上。
弥夏早已经带领著一帮男子在广场上翘首等候,待那迦一下了马,就上前大力拥抱著他。
「怎么现在才回来?看来我离开了三年,你的骑技退步了不少啊!」弥夏高兴的大笑。
这对兄弟习惯了用嘲笑来表达心中的友爱。
「胡说,要不要现在来比一比,看看谁才是真正退步的那一个?」那迦也放声大笑。
「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弥夏早已经注意到兄长肩背的伤处,笑说:「来日方长,你先去休息,寨子里还有许多事情等著你处理呢。」
谈笑间,广场的角落突然冲出了一个小男孩,举著匕首,咬著牙关,向著那迦偷袭。
那迦虽然背对著他,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轻轻的转了个身,手一抄,就将小男孩拿著匕首的右手拗到了身后,然后将他整个人拦腰夹起。
「那迦!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为爹爹报仇!」小男孩不过十岁,却倔强得很,被那迦擒住了还犹自扭动个不停,嘴里恨恨地嚷著要杀了他报仇。
「想杀我?你再等二十年吧!」那迦嘲笑著将小男孩随手扔到了一旁的沙堆上。
周围的人都看戏似的无动于哀,像是眼前的这一幕司空见惯似的。
楚洛惊叫一声,冲到小男孩身边将他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