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帝王魏书,始终没有露出笑容过。
秦轩猜得出他的心事、他的烦恼。因为新帝登位,头一件大事便是处置那些密谋叛乱的人,而这里面的人有他挚爱的家眷,他必然不愿意伤害方情的,可是根本不能不定罪。
在登基三天之後,他亲自召见秦轩,希望他能够网开一面替他想个名目,保全方诚还有李尘寰的性命。
秦轩觉得很是为难,因为就在前一天夜里,他就收到由十位朝臣联名上书,要求定方诚死罪,并且彻查此事的奏章。他们知道秦轩身分特别,又拥有大权,如果他也能联名的话,就一定可以的。就算李婉有心阻挠。也是不能。
秦轩却迟迟没有落笔,他没有动。不单单是因为爱惜弟弟,想要顾全他的心愿。更重要的是,朝廷的安宁。李家在朝廷中的势力早已经是根深蒂固,他们对於这个朝廷、这个国家的意义我都是不一样的。此次叛乱,涉及的人员之广、官员之多,简直可以撼动整个朝廷。
而叛乱就是死罪,死罪一出,朝廷中就会因此失去许多官员。那麽朝廷之乱事小,百姓不安事大,他们看见宫里一下子死了那麽多人,会觉得不安,境外那些虎视眈眈的敌国若此时来犯,更会是雪上加霜。
更何况,他们的行为虽然大家心知肚明是叛乱,但从表面上来看却又没有显露出来。
他思量再三,想前想後,终於还是觉得国家的安危此时才是最为重要的。他在那份奏章上。把“叛乱”改成“骚乱”,把“死罪”改成“发配”一如此一来也可保全许多人。
叶玄真知道此事之後,居然勃然大怒。
“浅离,你傻了吗?他们如此害你,你还想要替他们脱罪。不错,你今天为了当今的天子做了如此的人情,可是明日昵?他们是不会改的,他们会想更加恶毒的计谋来害你。你以为发配边疆就行了吗?
“不够的,这朝中还不知有多少他们的耳目,只要他们在的一天,你始终是如坐针毡。我知道你聪明!可是事有万一,你是顾全不了永远的。照我的意思,此刻正是铲除李家最好的时机。夺了他们的权!削了他们的兵力,再把那个罪魁祸首给杀了,那才是一劳永逸!”
她一把扯过那张锦缎说:“浅离。改了它、改了它。”
秦轩的眼神第一次流露出那种忧愁,那种无奈,看著她心里很是难受。“玄真,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怕我上了如此的奏章,会让天下人对我误会,让天下人以为浅离胆怯,不敢和李家斗。然後贻误国家大事,怕朝中那些不知内情的人会以为这次叛乱的名由,所谓‘扫除妖邪’也确实存在,要不然一向不惧生死的浅离怎会如此妥协,也许从此之後,他们就会认为——”
叶玄真一把捂住他的口,“浅离你知道我的心事,也明白我的担忧,我怎麽让那些污水毁了你的名声呢?”浅离,什麽人呀?清风明月,如此皎洁,怎可被人如此污蔑呢?
“玄真,我不在意,什麽我都不在意,我只要陛下好、国家好就可以了。”
叶玄真再也捺不住了,她怒吼一声说:“这天下又不是你的天下,就算它繁荣昌平,也与你浅离无关。更何况,如今连陛下也去了,你应该无所牵挂了呀。”
秦轩毫无预警地流下眼泪,一滴滴,清澈得一如他的品性。
“玄真,对不起,我不能因我的私利而让朝廷陷於不安之中,我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呀!”
好一声“无可奈何”,却让生气的叶玄真顿时泄气。对於这样一个忠心的好男人,她该怎麽做。能怎麽做昵?
她放开了手,可是心却更加揪紧了。
第二天天一亮,秦轩就把奏章递了上去。魏书看见之後,心情顿时如雨後初晴。而众臣们却大部分露出了不解以及不满的表情,最後他们只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在他们心底,恐怕也是认为这一次是浅离做错了。
看到这一幕之後,叶玄真更加打定心意。绝不能让事态如此下去了,就算是违背浅离的心意,她也要做上一做。
那天,下朝後,她对芦儿说了一句话,“杀了他们,明白吗?”
芦儿的眼眸中露出了野兽才会显露的凶残。
“每一个吗?”
叶玄真犹豫了下,然後还是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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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的京城,连著下了好几天的雨,绵绵密密的,殷红的桃花被打落在地上,四处都是。
天空始终没有化开,有些稠郁,似乎那股悲哀始终不曾消失。
秦轩因为操劳魏寒的丧事,再加上叛乱的事情,也没有好好休息一下,而紧跟著的雨季,终於让他的体力不支了。
那天午後,他和叶玄真正在下棋,门外突然来了宫里的小太监,他喘著气,只说陛下要马上见他。
秦轩换了朝服,就进宫了。
金銮殿上,魏书早就等在那里,除了他,还有方情和李婉,两人都是一身素服。
他上前,叩头行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后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婉是冷冷一哼後,侧过脸去。
“不知陛下找秦轩来,有什麽事?”
魏书满脸的怒容冷笑说:“大家都说秦王爷是一个言而有信、大忠大义的人,没想到王爷也只是个口蜜腹剑、残忍无比的小人,既然王爷根本就不愿帮忙,又为什麽要答应朕?”
他委婉地问:“陛下为何发怒,浅离真的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情?”
“王爷何必如此装假,既然做起事来如此不留馀地,又有什麽好不承认的。我们认识多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一边一直不曾说话的方情突然冲了下去,她一把揪住他狠狠地说:“别以为事情这样就算了,我就是变成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不会的……”可能情绪上过於激动,她话未完,就昏厥了过去,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魏书一个箭步扶住了她。
秦轩似乎已经猜到了什麽。“陛下。”
“拿去看吧,不要说你不知道这样的话来敷衍我,我不是小孩子了。”魏书对著他甩下一本册子。
他俯身看去,上面密密麻麻地写著许多人的名字,为首的正是李尘寰和方诚。
“如此狠毒,如此卑劣,一夜之间居然就取了数百人的性命,而且还不留痕迹,看上去就像是一群江湖人所为,秦王爷果然是智慧超群。父王说王爷是仁者,原来这就是仁呀,连一些老弱妇孺也没有放过。”
“陛下……”秦轩心中已然凉透,却想不出好的理由可以解释。
“王爷还有什麽要说的吗?”魏书抱著方情,满脸悲苦地说:“若是没有,就跪安吧。还有一点,算我求你了,放过这宫里的女人吧,她们和朕一样,都已经是无亲无故了。”
魏书愤而离去,他的眼中是冰冷一片,其中再也没有对於幼年时候的怀恋。李婉紧随其後,在经过秦轩身旁的时候,突然笑了,只是那笑容是无比的凄厉,透著杀机。
秦轩只是跪在那里,好久不曾动过,直到小太监对他说:“王爷,陛下已经走了。”
他茫然然地环顾四周,果然是一片寂静。
“死了很多人吗?”
小太监先是—惊,然後才忙不迭地回答,“回王爷的话,是有这回事。那些在牢里的,还有那些大人的家眷,几乎被杀尽了,老人小孩都有,他们的死状十分凄惨。不过,您也不要难过,陛下只是一时的气话,他会明白的,这些人不会是您杀的,您这样的好人,怎麽会?”
秦轩苦笑著摇头,叹了一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终因我而死。”
小太监看著他的背影,也不知道为什麽心里总觉得酸酸的,在他的眼里,秦轩一向是个温柔而谦和的男人,他说什麽也不相信皇太后和皇后的话,这样的人是不会杀人的,他只会救人。
秦轩到了家中之後,叶玄真还坐在那里。
她一看见他,笑著招呼,“浅离,我想到了一步,准能叫你俯首称臣的。”
“玄真,你为何要如此?”
她无辜地开怀而笑,“浅离这是怎麽了?为何这麽愁眉苦脸的?”
他深邃的眼睛终於正视著她那双幽红的眸子。
“玄真,你知道我的心事,正如我知道你的,既然如此相知,你为何还要如此?”
叶玄真怎会不明白呢,从他一出门时,她就猜到了。
“不错,我们彼此相知。所以我才要帮助你做这些事情。他们如果不死,将来死的就可能是你。这些年来、他们对付你的手段之狠之卑劣,你我难道还不能明白吗?”她乾脆地坦诚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她而言,这一切都是为了他,根本就没有错。
“那麽那些孩子呢?难道他们也该死吗?”秦轩头一次对她如此严厉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