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轩和叶玄真都看见了。
叶玄真蹙著眉小声骂,“不得无礼。”
秦轩却笑著感慨,“好个忠心的孩子。”
“小孩子不懂事的。”
“无妨。”他客气地说。
秦轩走到窗边,看见那把漆黑的琴,轻轻一拂,音色清越,无比动听。“焦尾,不愧为琴中极品。”
“秦公子见过此琴?”
他点头,“我无缘得见。不过。倒是听过一个传说,有一位忠心的文官因为清廉不肯与人同流合污而遭人陷害!他宁求玉碎不为瓦全,终於被杀。他的家人将他的琴投入火中祭奠他,然而琴居然遇火不燃,取出後,依然如新,除了尾端一点焦黑。焦尾此琴,因此闻名天下。”
“真是一个痴人,官场之中本来就是尔虞我诈,权力之中更是难断是非,若他聪明,就该早早抽身,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叶玄真侧目,看了秦轩一眼。
彼此视线相交时,叶玄真的目光些许探问,些许挑衅,而秦轩的则是坦荡荡,清明无比。
“有时候,也有不得为之的无奈呀!”
“不得为之?恐怕也是心有所恋吧!”他笑嘻嘻的道,明明是讥讽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却是可爱极了。
“恋?恋什麽?”秦轩故意问。
“功名利禄、美女金钱,自然有他想要的。”
“是吗?”他听得出,叶玄真虽然在说那位文官,其实却是在指他,他也不生气。不辩驳。“叶公子以为如何呢?这些东西是不是值得人为它舍身?”
“不过浮云虚物而已。”叶玄真蔑视地说,气魄大如江河。“对我来说,自由自在才是最大的快乐。”当年,轩亦和他皆求自由而不得,可见其珍贵。
自由?秦轩听著也是一愣。很久之前,他曾经作过一个梦,梦见在桃花树下。恣意游走。可是,这一天若要实现,恐怕要许久,更或者永远也不可能到来。
“秦公子。你以为呢?”
秦轩欲言又止,心里许多的心思千回百转,终究只是淡然的。“这样的生活确实让人羡慕,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福气可以得到,浮云、虚物纵然转眼即逝,但如果真的能够获得也不错呀。”
叶玄真注视著他,彷佛想看出他的心意,可看了半天。却还是不懂。此人,似乎淡泊,又似乎看重虚名:此人,彷佛温和,又彷佛精明。他是个不易看透的人。
这时,芦儿端著茶走了进来。
“秦公子,请,”
秦轩还没有喝,仅只一闻就说:“深谷清泉,雨前龙井,桃花甘甜,确实是好茶。”
噗哧一声,芦儿笑了出来。
“怎麽了?”叶玄真问。
“我没有放入桃花,哪里来的桃花甘甜,可见你口是心非,是个不怎样的人。”
秦轩笑而不语。
叶玄真拿起茶杯,一闻,却笑了。“这麽淡的桃花味,你居然也闻得出来?”
“我没有放桃花呀。”芦儿一脸不信。
叶玄真说:“烧茶时,你可将桃花投入炉火中。”
芦几点头。
“恐怕这花香已然有一点飘入茶水中了,秦公子鼻子灵敏,自然闻到这淡淡的清香。是也不是,秦公子?”
“确实。”
秦轩捧起茶杯,凑近嘴边,浅浅地饮了一口,闭起眼睛,一派祥和。
‘好茶,果然是人间极品。”睁开眼,却正看见叶玄真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他。“怎麽了?可有什麽不妥?”
叶玄真迅速的低下头去,不让旁人瞧见他眼底深处的悸动,秦轩明明不是他,却也一样喜欢喝这样的茶,喝茶时也有这样的动作,
秦轩放下茶,担心地问:“你怎麽了?”
“公子!”芦儿惊呼。
叶玄真低低地说:“无妨、无妨,只是突然有阵腹痛,现下无事了,”
秦轩看著他,果然见他盈盈浅笑,一点也没有难过之态,他这才松了口气,
“秦公子。”
“唤我浅离即可。”
叶玄真也不推托,即刻答应。“那你也不要叫我叶公子了,就叫我玄真吧。”
“玄真。”
一声玄真,他彷佛跌回了过去。昆仑山,宣林,还有轩亦,一切的—切。
纵然,只是欺骗自己的行为,也没有关系,
“我听说秦家浅离,不但相貌好,琴艺更加是无双,可否为玄真弹上一曲?”
叶玄真如是说,
秦轩并不推辞。“若是玄真不怕在下惹人心烦,浅离自然愿意抚琴一弹。”
“心烦?浅离真是过挺自谦了。”
轻轻抚来,琴音自如行云流水。叶玄真以为秦轩那样的人物,必然喜欢清雅的曲子,却不料他弹的竟然是一曲“出关”,气势宏伟,少年凌云壮志,搏击长空尽在其中。
他不禁有些动容。这个与轩亦有些相似,却又全然不同的人,虽然有所不同,却依旧让他有了倾慕之意。这容貌、这谈吐、这才情,这份难得的豁达与自在,皆是他心动的理由。
就连不懂琴韵的芦儿也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方罢。
叶玄真难得地赞美,“秦家秦轩,名不虚传,玄真甘拜下风了。”
秦轩微微一笑,“胡乱弹奏而已,哪里比得上玄真的琴声动听。”
“不,那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我根本就找不到那首曲子原来的真韵。”他苦笑,也许正因为如此,才始终无法唤醒走了的轩亦,
“原来?是那位死去的琴者吗哦不认为还会有人能把这首曲子弹得更好,”
低层的曲,看重的是调,中层的曲,看重的是意,而最为上层的曲,看重的则是情。如此情浓,怎会不好。
“死,我何时说过他死了。”叶玄真笑得哀然,‘他不过是远行而去,这些年我寻寻觅觅就是一直在找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寻访那些爱琴者、好琴者,可惜始终不是他。”
原来不是死别,是生离。
这样的遭遇,其实是一样不幸。
“难怪你会远离故乡,来到这里。我相信,他的曲子必然很好,但是我在玄真这里看见了相知相惜的怀念,毕竟,天下难得知音人,玄真,我相信,以玄真的执著,必然会有梦想成真的一天,”
叶玄真微笑,“天下难得知音人?梦想成真?浅离,多谢贵言。”
“若是朋友,希望不要再言谢了。”
“朋友?相识不过半盏茶,如何是朋友?”他问得认真,
芦儿也在一旁取笑,“就是,公子是什麽人物,岂是随便什麽人都能做为朋友的。”
“相知不在时间的长短,我与玄真因琴而相识,我钦佩玄真的琴技,喜欢你的坦白率真,更加佩服你的执著。如此相慕,为何不能成为朋友?”
“说得好,我叶玄真愿意结交你这个不过认识半盏茶的朋友。芦儿,午膳备好了吗?”他问,“我与秦公子一见如故,不如浅寓就留下来,吃个便饭,这样可好?”
“公子,午膳早就备齐了。”
“多谢盛情,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他自然同意,
两人才刚刚坐好,清明却突然奔上了楼,飞奔到主子跟前,低声地在他的耳边说:“公子,燕老将军回来了,现在正在家中,”
秦轩的眉尖一下子展了开来,眼里更是多了抹喜悦之情。他起身,对著叶玄真一脸的歉意。
“玄真。”
叶玄真见了他们的低低窃语以及他的表情,了然的淡然一笑。
“我知道,浅离身在宫中,自然有许多大事,玄真又怎好耽误。”这样的语气,礼貌而疏远,没了刚才的默契。
“玄真,今日突有要事,辜负玄真一番好意,下次定然登门谢罪。”
“玄真不敢,芦儿,送客吧。”他笑著说道,幽红的眸光里看不出心情。
秦轩本想再说什麽,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迳自随著芦儿下楼。
叶玄真站在窗前,看著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不觉的叹了口气。
芦儿再上楼来时,看见主子的模样,於是就问:“公子,你在生气?”
“我怎会生气,我只是在想,看来人生除了自由自在之外,确实有许多吸引人的地方。少年得志,万千皇恩集于一身,确实令人羡慕。”
芦儿摇摇头,“公子果然是生气了。”
‘我气什麽?”
“也许是气秦公子吧,气他不把公子当做朋友,说走就走,气他辜负公子的盛情,气他也不过是人间一个平庸的争权夺利者。可是,以前遇见这样的人,公子只会避而不见,甚至出言讽刺,却从来没有如此生闷气过。公子,秦公子他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人呀?”芦儿开始怀疑了,传说,风神是一个极为优雅潇洒的神仙,他不爱权势、不爱富贵,把真情看得比什麽都重要。他美丽,他聪明,也从容而真诚,今天见到的这位秦公子倒有几分像他。
叶玄真摇摇头,
“不是,他不是。虽然他们很像,却仅仅是气质的相似而已,”他浅笑一记,似乎是在嘲笑自己一般,“芦儿,也许我是在生气,等了那麽多年,却始终是失望,我能不生气吗?至於秦浅离,我没有那麽多的时间来关心一个才不过认识一会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