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不习惯失去她直率的拥抱,更无心去想他必须忍受这种情况多久。想必是杨姑的话深植在她脑海里,即使他也不断说服自己,她不能老是横冲直撞地做出一些失礼的行为,然而……
「妳,想过来就过来吧。」穆然的表情放松了些,他对她从来就硬不了心肠。
「可是……可是杨姑说不能随便对你搂搂抱抱……」
「现在不是大庭广众,妳不必在意她的话。」他话声才落,凤翎立即往前一步,埋首在他宽厚的胸膛之中,再也不想放开。
多好啊……如果他能一辈子对她如此,该有多好……
萧子暮低头看着她,眼中款款漾起他也不明白的情绪。轻轻拍了她肩头,他低声安抚她:「虽然齐王等人以后一定会再来,但我保证今天的事不会再重演,所以妳以后别这么晚回来。」
「啊?」她由他怀中抬起头,迷惑地望着他。「我不是因为你骂我才这么晚回来的。」
眉头拢起,他等着她的下文。
「我……其实是……」话到了喉头却又说不出口。此时凤翎才想到,若是说出了张玉云的行踪,或许这副温暖的胸怀再也不会为她而展开了。
但是她能这么自私吗?他寻寻觅觅多年,眼下只要她一句话便能如愿,她岂可因一己之私而隐瞒事实?
「其实……」她决定了!无论心再怎么痛,无论要冒着失去他的风险,她也要说!「我在城外的树林里,看到了玉云姐!」
「什么?!」萧子暮身子一震,失声叫出。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激动……张玉云的影响力果真非同凡响。凤翎只能强自抑下胸口翻搅的那种又酸又苦的感受,直觉从他身上抽回手,慢慢拉开两人紧贴的身躯。她无法在这种心态之下搂着他,那只让她觉得自己……很悲哀。
「我是先看到以前山寨使用的暗记……」
凤翎缓缓道出见到张玉云的经过,以及她与僧侣的对话,萧子暮愈听,脸色越发凝重。
「翎儿,玉云姑娘确实藏身在城外的月老庙里吗?」
「嗯!我偷偷跟着她入庙,亲眼看着她进后厢房熄灯的。」她信誓旦日一地点头。
大隐隐于市,张玉云好聪明的计画不是?但再这样下去,要是被朱棣找出来,她与那名僧侣的处境将难以想象。而凤翎,自她以萧夫人的身分被朱榑看到的那一剎那,她便不再安全了。萧子暮知道,自己必须改变策略,采取一些冒险的行动。
他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却没有注意到凤翎黯淡目光里隐约透露的脆弱。
第六章
找这个人帮忙,是人性的一场赌博,但是,萧子暮必须赌,而且非赢不可。
御书房内,他平心静气地望着眼前侃侃而谈的朱棣,但心思却悬在另一个地方。早在一个时辰之前,他才完成与宁国公主的协议,请她协助他搭救张玉云以及那名僧侣——前朝天子建文帝朱允炆。
因朱棣暗杀了驸马都尉梅殷,又嫁祸给执行的锦衣卫,宁国公主悲不自胜,为弥补对她的亏欠,朱棣于去年十二月晋封她为宁国长公主,以为如此便能减轻她的怨恨,遂降低了对她的注意力。抓准这个时机,萧子暮找上了她。
辅佐朱允炆是老皇帝对梅殷的期望,如今梅殷已逝,长公主又对朱棣怀有恨意,纵然她是朱棣的胞妹,萧子暮也有把握说服她。
「子暮,幸有你当初的建言,否则朕真会忽视齐王异常的行为。」朱棣如往常般向他垂询,丝毫不觉他平静表面下的波涛汹涌。「朕得知,青州城的护卫兵全换上他自己人,中央律令他也全不理会,俨然自立为王,看来齐王的动作愈来愈大了?」
「或许是周王的文书令他心生戒备。」淡然回复,萧子暮并不居功。
「你不必谦虚了。」朱棣兴味盎然地盯着他,突然语带刺探。「齐王最近找过你吧?听说……还带了他女儿?」
「是。」看来朱棣一直在监视他的府邸,所幸他这回进宫的理由系赴朱棣召见,在宫里绕了一圈才找长公主,应该未启人疑窦。
「哈哈哈!那不就得了?齐王的女儿如仪生得娇美动人,而你又是近来朕最宠信的人,朕看,他是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你。若不是被逼到绝境了,他会舍得用上这一着?」一方面是用话套萧子暮,测试他的忠诚,另一方面又直言将他纳为心腹。朱棣软硬兼施,要他不敢有所隐瞒。
萧子暮猜想当天他与朱榑的对话,朱棣可能多多少少知道,所以他十分烟一白。「齐王虽带了郡主探访臣下,但确实没有提到许配之事,只谈论了京城风光。」
「那只是迟早的事。」明白萧子暮没有说谎,朱棣嘴角微扬,又侃调一句:「送个美人给你,齐王想的真是好主意。朕的五公主,姿色并不稍逊于如仪,不如……」
「皇上!」萧子暮面色肃然,顾不得礼仪,绝不能让朱棣说完这句话。「女色并非现时所应谈论的事。皇上既知齐王意图不轨,便更应注意自身安全,加派护卫……」
「不必。他那些伎俩,朕还应付得来。」朱棣本身亦为武将出身,怀着一身好功夫,过去燕王的时代更是军功显赫,因此提到这个部份,他十分自豪。
「依臣之意,在宫城内齐王的确无法为恶,但出了宫,齐王随时有危害皇上的机会。他招揽了不少江湖异人及刺客到青州,这些人的行事及武艺,皆非平常锦衣卫所能招架及忖度的。」
萧子暮的话给了朱棣一些想法,他嘲讽地笑了笑:「你说的很对,不过这些事齐王也想得到,他必定揣测朕会在身边加派人手保护。这一回,朕偏偏要反其道而行,看看他是否真有那个胆子对朕不利!」
虽然萧子暮是利用朱棣打击朱榑,但却没有希望朱棣垮台的想法。纵使朱棣的皇位是篡逆而来,但在政事上的英明果断、高瞻远瞩却是历来少见,于是他衷心劝说:「万万不可。齐王日前王京城却未晋见而回,已足可看出其不逊之心……」
「哼哼!韩非子提出君王御下之『七术』,其中『倒言反事』一术,如今正可一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放任齐王坐大下去,便愈难控制他,朕要速战速决,剿了他的根!」
所谓「倒言反事」,系指君王故意说相反的话,做相反的事,来试探臣子。可见,朱棣是铁了心要以自己引诱朱榑行刺,迫他露出马脚。
「自登基之始,朕便考虑于北平兴建宫城,此次朕干脆亲自微服至余杭寻求名匠,既然齐王阴蓄刺客已久,朕南下之行便是他的好机会。」
上意已决,萧子暮深知自己说服不了他,再坚持下去只是徒增反感,便不再说话,默默行了大礼,就要退下。
「等等!」朱棣突然叫住他,浅笑着对他说了一句意涵深远的话:「方才朕所提到关于公主之事,可是认真的,你好好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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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萧子暮才一进门,凤翎便直冲过来,双手像树藤般缠紧了他,即使他还是站得直直的,一点响应都没有,她仍笑吟吟地说道:「厅里只有我在,可不是大庭广众呢,所以……」因为太眷恋他的怀抱,她连忙解释自己的行为。「你今天回来晚了,是不是朝里有事?」
迎视她毫无机心的爱慕眼神,萧子暮突觉内心的闷窒卸下大半,仿佛从一个明争暗斗的大染缸中挣扎出一只手,被她紧紧握住。
凤翎早已习惯他的沉默以及表情有限的脸,自顾自将他拉到桌边。「来尝尝这个,我新制的糕点哦!这次我在糕内加了木薯、糯米、糖蜜……蒸了一个早上呢!府里的长工都说想吃,但相公你还没试过,才不先给他们!」
慢慢踱至桌边,他拿起一块糕点,若有所思地盯着它,并未送入嘴里。
「相公?」这个奇怪的举动让凤翎相当疑惑。以往,他不管有没有食欲,至少也会咬一口替她尝尝味道。她不解地推了推他。「你难道已经厉害到用摸的就知道糕点好不好吃?」
萧子暮阖百一怔,脸色有些奇怪:「妳说这句话是认真的?」
「是啊!」为了表现她的认真,凤翎挺直了身子郑重颔首。「因为相公真的很厉害,好象没有什么不会的,说不定你连摸都不必,用看的就知道好不好吃?」
注视她良久,像要分辨她话中真伪,最后,他只是微弯起双唇,缓缓摇头。「妳把我过份神化了……」
「相公你在笑?」凤翎突兀地打断他,瞪大眼不敢相信地伸手捧着他的脸,怕是一时眼花看错了。「你第一次在我面前笑……」
他是在笑,很奇怪吗?被她一提醒,萧子暮才忆起自己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展露欢颜了。压在他身上的责任及秘密实在太多、太沉重,他都快忘了生活里还有「笑」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