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红衣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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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若非我相公智计过人,在官府来剿山寨的时候,你们早就死光了!还有,开这一家店铺躲避官府、教我们做饼维生、帮这些饼取了好名字,都是我相公策画的,我多陪陪他有什么不对?」对她而言,她的相公除了不会武功、个性严肃了点,其它任何方面都是一般人难以比拟的。

  「妳相公唯一的失算,恐怕就是到山寨寻人时,糊里胡涂地就娶了妳吧?」若非真的感情好,开这种玩笑的人现在恐怕已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那又怎么样?至少他没有说过他后悔了!」气得艳丽的五官皱成一团。「你们少在这里挑拨我们夫妻感情!否则我要你们好看!」

  「谅妳也只敢凶我们啊,回到家见到相公还不是乖乖的,也没见妳跟他发过脾气!」阿大风凉话说上瘾了,毫不在乎盛怒的凤翎。

  「那是因为他不像你们会说些无聊话!」终究是本性难移,她瞇起双眼,飞快抄起方才放下的刀,指着阿大就要挥过去。

  「好了,都给我住嘴。」徐爷老成持重地站起身,算盘轻而易举挡住凤翎的攻击,忽又若有所思地道:「现在该是酉时要过了吧……」

  听见这话,凤翎一把跳起来。

  「啊!相公该已从学堂授课回家了,我要走了!」

  话声还回荡在空气中,红色的人影已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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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白风清,白天还热得像个火炉,到了夜间却兴起一阵凉意。南山坞尾的一栋竹屋,在这样的夜晚独立于晚风之中,被风吹动的杂草与竹篱笆相互磨擦,沙沙作响,凭添一股清寂的味道。

  屋里一盏油灯摇摇曳曳,映照着一个专注于阅读的男子。他坐在桌前一手持书,另一手搁在桌上,端正的五官搭上浓密的眉,双唇紧抿,眼神锐利,透散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和一本书。

  「相公!砰!」破门声与清亮的叫声同时响起,破坏了满室寂然,一抹红色的影子扑进男子怀里,牢牢将他抱住。

  男子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仍用着一样的姿势面不改色的读书,怀里的软玉温香似乎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口气淡淡的道:

  「妳又犯了。」

  「啊?」凤翎看了男子一眼,尴尬地笑了笑,双手却无松开的迹象。「你放心!大门在上次被我撞破后,我特地请打铁的师父帮忙装了铁角链,以后不会那么容易坏了。」

  他的重点是在她破门而入的行径相当失礼,而非门容不容易坏的问题。男子的目光由书本移向她的脸,端详了一阵,最后只是轻轻点头,没有多解释什么,目光又回到书本上。

  「对了!」她忽然又离开他的怀抱,现宝般将手中一直拎着的一包东西放到他的双眼与书本之间,晃了一晃。「这些是我今天在店里新试做的饼,相公你帮我尝尝看!」

  希希嗦嗦地打开油纸包,一股饼香味传了出来,里头赫然摆着两式糕饼。凤翎一把将饼推至男子搁在桌上的手前面,眼带期盼的瞅着他。

  男子视而不见,依旧读著书,手却有了动作,拿起一块饼、吃了一口后便放下,云淡风轻地丢下两字评语:「太甜。」

  「太甜!」瞪大了眼,凤翎难以置信地拿起男子方才吃的饼,也咬了一口……「被你这么一说,似乎真的太甜!为什么?」她秀眉颦起,露出一个与她的美艳一点也不搭调的烦恼表情,然后自言自语起来:「唔……这馅是我用杏实煮去外皮,再放到盆里焖至涨大,最后用沸水汆过,再加入白糖、蜂蜜、莲子、桂花一起捣烂,我明明已仔细测度过糖与蜜的份量了啊……」

  「问题在桂花。香气浓郁会增加甜意。」男子将书翻了一页,缓缓开口。

  「哎呀!我怎地想不到?一定就是桂花惹的祸!下回糖要记得少放些!」她的相公又轻而易举的帮她解决一个问题。「相公!那这饼要取什么名才好?」

  「杏花别名艳客,桂花又作窈窕花,就叫美人饼吧。」他表情难解的望了她一眼,又转头继续看他的书。

  「美人饼!好名字,不就是指这饼像美人一样美好吗?」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她又磨着男子试吃另一式饼。「相公!还有这个。」

  「藕煮过头,口感太软。」

  「是吗?」他饼还来不及放下,凤翎抓着男子的手便凑上去吃了一口。「真被你说中了,确实太软!看来我灶火的控制仍不得法。嗯,近来面的价格一直涨,我得当心点用。那,相公……」

  像是未卜先知,男子在她问下一个问题前,悠悠地道:「藕隐玲珑玉,花藏缥缈容,此饼就叫玲珑玉好了。」

  想不到这雅致的名字并未引起凤翎的好感,她苦着脸望向他。「相公,『玲珑玉』三个字听起来就好难写啊!」

  一想到每次新取饼名,相公便会要她学写饼名的用字,她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方才美人饼的「美人」两字她已经会了,笔画少又好辨认,但「玲珑玉」光凭感觉就知道是极难缠的三个字。

  「没得商量。」男子终于放下书正视她,严正的口气更添威仪。

  「是!萧子暮老师,学生受教了!」

  凤翎装模作样地行了个揖,低垂的美颜却不甘愿地低声咕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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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他不爱她。

  凤翎偷偷地由书架夹层拿出一卷画轴,放在桌上摊开,画里是一个长相细致婉约的女子,气质清秀出尘,眉如远山,凤眼微翘……这样的才叫美人啊!不像她眼太大,鼻太高,性子更是鲁直,和细致婉约一点也构不上边。过去在山寨的时候,就算她有个当寨主的爹,人人还是冲着她野丫头、野丫头的叫。

  「妳知道吗?他真正爱的是妳。」抚着图上的美人,凤翎一直坚信自己的想法。

  画里的人儿名唤张玉云,比她大上几岁,两人同在山寨里长大,凤翎才刚懂事时,张玉云便被选进皇宫里做宫女,当时的皇帝是洪武帝朱元璋。几年后辗转听说被继位的建文帝朱允炆宠幸,直到燕王朱棣率「靖难军」攻入南京篡位成功,皇宫大火,众官员嫔妃及宫人四散奔逃,便再也没有张玉云的消息。

  然后,萧子暮来了,带着这幅他亲绘的画像而来,指名要找张玉云,却得到了她没有回寨的消息。他不凡的气韵及谈吐,是凤翎从未见过的,他才在寨里待了几日,燕王朱棣便正式即位,定隔年元月为永乐元年,山寨也莫名其妙地被安上一个「叛乱」的罪名。一夜之间,大批官兵拥上山头剿寨,幸得萧子暮妙计疏散寨里居民,大家才保住小命。

  当时到处是一片混乱,凤翎还记得那是又热又黏的七月,在那种难过的日子里逃难,萧子暮指挥若定的大将之风,令她再也无法将眼光从他身上移开。而他绝不离手的,就是张玉云的画像。所以凤翎相信,他真正的心上人,定是张玉云无疑。

  山寨被剿后,她力战重伤的爹——同时也是山寨的寨主,与萧子暮一夜详谈,凤翎费尽心思也偷听不到什么,翌日,萧子暮便提出了要迎娶她的请求。

  他明白的告诉她,这是权宜之计,他娶她,只是想整合纷乱的人心——当然她有拒绝的机会。

  可是她答应了,只因她好想亲近他,好想好想亲近他……不管他的动机是什么,只要能日日看见他,这就够了。

  一年过去了,张玉云的画像被他收藏得好好的,他,还是不爱她……

  「跶、跶……」平缓而稳健的脚步声传来,凤翎心一惊,忙卷起画轴放回原来的地方,正襟危坐在书桌前,拿起桌上的毛笔。

  「练好了吗?」咿呀推门进来,萧子暮看到一整张空白的纸,眉头直觉拢起。

  「我……我还是记不起来。『玉』字我还勉强记得,『玲珑』二字就……」这倒说得是真话,凤翎一脸无辜,小心翼翼地觑着一脸严肃的萧子暮。

  「坐好!」微微一喟,萧子暮定到她身后,左手隔着她扶向桌面,另一手包覆住她持笔的右手,就这样将她困在他与书案的方寸之间,一笔一画的教:「执笔要指实掌虚,落笔要平稳,藏锋、顿笔……最后侧于右方,收笔,这便是个『玲』字。」

  凤翎细细地感受身后传来的温热及握住她右手坚实的力道。她不爱写字,但却很愿意让他教,只有这个时候他是主动贴近她的,她可以假想自己正被他拥抱,被他呵护,即便已被他教了不下数十个字,她仍是会因他一个小小的触碰而雀跃。

  她真的好喜欢他啊!平时都是她硬要抱住他,或许有些失礼,但他从未推拒过,就算是一厢情愿,已令她自得其乐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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