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相公,我好舍不得啊……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分开呢……」想问的话在凤翎的心里是藏不了太久的。她在他衣襟擦干了泪痕,额头抵着他胸膛,哽咽提出一个她一直害怕的问题:「虽然……虽然相公你娶我是不得已的,可是,可是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与我成亲,你后悔吗?」
缓缓摇头。他确实没有后悔过,正确的说,他做事的原则是寻求一个最快最有效的解决之道,会娶她,也是基于此理,而「后悔」这个词,从不存在于他的运筹帷幄之中。
他的回答安抚了她,凤翎抬起头,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画轴之上,泪光晶莹闪烁如星,像是萧子暮之于她那么遥不可及。「相公,其实我好羡慕玉云姐,我知道你是从不画人像的,但玉云姐却能由你亲手为她画一幅像……以后,你闲暇的时候,只要简单几笔就好,你能不能也替我画一幅呢?」
这几乎是卑微的请求,萧子暮无法不答应,可是他很清楚,以后可能没这个机会了……
凤翎含泪凝望他,深深地、深深地将他的容貌刻在心上,而后,出于本能的,她伸出手环住他颈项,双唇慢慢地吻上他。
萧子暮伟岸的身驱骤然一震,怔在当场不能动弹。当她又继续住上吻,由他的脸颊到他的眼帘,萧子暮清楚地感受到心头的某种情感正在软化,这种情绪起伏已经大大腧越于他平时心境的波澜不兴,但他却狠不下心阻止她。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知道这么做,能宣泄一点对他的思慕。即使他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响应,她就是无法不拥抱着他,汲取他的温暖。
心思各异的夜,还很漫长。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浙沥浙沥,滂沱大雨的天气,为离情依依的日子添了几许惆怅。
凤翎一早便拉着即将起程的萧子暮到凤鸣号里。今天店铺似乎只为他一人而开,两人到达之后,大门也随之合上,屋内的所有人都苦着一张脸,一部份是为了萧子暮的离去,另一部份,是他们都可预期凤翎将会有好一阵子的哀伤。
「相公,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到后头拿点东西给你带着上路。」凤翎将他拉到椅子上按下,然后快步地跑到厨房里。
屋子里静静的,只有众人的呼吸声稍微可闻,和门外雨声纷杂的大街形成强烈对比。蓦地一声长喟打破宁静,徐爷忧色重重地开了口:
「子暮,你找了个赴京赶考的理由,我们要怎么收尾啊?」
「我确实要赴科举。」萧子暮正色回复。「我没有骗过翎儿,所以你们也不必骗她,只要我说出口的事,都是真的。」
「考科举?就算乡试、会试、殿试一路顺利,考上状元也得花两三年呢!你要见朱棣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吧?只要亮出招牌,他还不八人大轿抬你进宫?」
八人大轿?别届时来的是辆囚车就不错了。「我就是不想太招摇。借着正规管道入宫见朱棣,可免去他人疑虑,我做起事也比较容易。何况,我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找人,太快进宫就不方便找了,且找人的动作也不能太大,否则容易被朱榑发现。」
「找人?你要找谁?」这家伙连到了京师都忙个不停?
「我要找玉云姑娘。」他毫不隐瞒,他和她之间正大光明,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想,依她的脾气,有很大的机会折回京师附近,而且她身边必定有一个相当重要的人,我要比朱棣或朱榑更早找到他们。」
「玉云?」徐爷看了众人一眼,所有人皆茫然摇头以对。「子暮,那玉云究竟和你有什么牵扯?你当初会到寨里来,好象也是为了找她?同样是寨里的人,抓我们和抓她不都一样,朱棣和朱榑为什么又非她不可?」
「这些事一言难尽,我……」他正要说到重点,凤翎的身影翩然回到厅内,大家很自然地停止这个话题。
她提着一包热腾腾的饼来到萧子暮身边,柔柔地望着他。「相公,这些饼让你在路上当干粮。」
默然接过,萧子暮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片刻,而后再不留恋的起身,向众人一个长揖。「各位,萧子暮就此拜别,希望你们好好照顾翎儿。」
外头的雨势仍大,凤翎撑了把伞想送他到村口,但才到门口便被他婉拒。
「雨大呢,我自个走就行了,妳回去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凤翎撑着伞就这么站在门外,目送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蒙蒙烟雨之中。
心,也随着他走了,她好象从此一无所有,无所归依。她望向远方的眼神没有收回一点,雨丝越落伞下打在脸上,水也浸湿了裙脚,可是她,一步也动不了。
「凤翎……」眼前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是阿大与阿二,忧愁满面地唤着她。
美丽而凄迷的眼眸移到了他们身上,她朝他们微微颔首,艰涩地恳求:「拜托你们了。」
有了她这句话,纵然不舍,两兄弟还是拎着一个小包袱,飞也似的往萧子暮离开的方向奔去。
人事不免离合,除了父亲过世那一阵子,她再没有如现在般悲痛逾恒。再度失去了至亲的人,她哭也不能、叫也不能,只有痴痴地站着,任雨水打在空虚的躯壳上,让凉意提醒她,自己仍然活着。
尝尽悲欢,她只能再软弱一下,然后就应该恢复正常了。为她担心的人太多,连远去的他也放不下。仔细回想,他帮她解决了制饼材料的物价问题,为她寻到了试吃的师傅,教会了众人谋生的技能,还留下一笔能让大伙儿好一阵子不愁吃穿的钱财……他早就为她铺好后路,但沉浸于喜悦的她,竟是盲目到看不见他的用心,否则,有了心理准备,她也不会如此哀痛了。
一个时辰过去,雨好象愈下愈大,连视线都模糊了……
突然间,远远的两个黑点吸引了凤翎的注意,而后,黑点愈来愈大、愈来愈大,当来人到了眼前,居然是方才离开的阿大与阿二。
「你们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请你们暗地保护我相公吗?」
淋得湿透的两兄弟极有默契地打了个喷嚏,阿大无奈发难:「凤翎,我们真的追了上去,可是萧子暮竟然就在前头等我们,说他早知道妳会有这个安排,要我们回来保护妳就好,他自有办法解决想对他不利的人。」
阿二也耸肩苦笑。「我们本想骗骗他,假装掉头,等他离开再缀上去,结果他老兄走没两里路,又突然回首隔空喊话,说来说去还是要我们别跟着他。」
这番话,引起凤翎久忍的泪水潸然落下。
终于再也受不了,她甩下手中的伞,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天空嘶吼:
「萧子暮、萧子暮、萧子暮——」这是最真实、最痛楚、最辛酸的吶喊,她一直叫到喉咙哑了,声音变了,气力也用尽了……
他真的,再也不会回来。
第四章
永乐三年,五月。
「萧夫人……萧夫人!」
裁缝铺刘婆婆的声音由远而近传至凤鸣号里,接着是砰砰砰的敲门声。
「萧夫人哪,刘婆婆有重要的事儿要告诉妳!」枯瘦的双手又用力地拍了几下门。「奇怪,早上还见店里开着门,怎么下午就关上了?」
耳朵贴近门边……「啪!咚!叩!」里头传来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饼香也隐隐约约,店内似乎有人在?
刘婆婆举起手正准备来个最后一击,紧闭的门扉忽然开启,里头冲出一个脱得赤条条、仅穿条底裤的男子,还狼狈地抱着一包饼。
「啊——」拔尖儿的叫声响彻云霄,刘婆婆一手捣眼,另一手举起往男子身上乱打一通。「你这登徒子,光天化日不穿衣服成何体统啊……唔!」
一只纤手封住了刘婆婆的哀号,穿著红衣裳的凤翎凶霸霸地瞪了男子一眼,教他落荒而逃,才好整以暇地对刘婆婆笑道:「婆婆别叫了!那个臭男人到我们店里想偷饼,只好拿他的衣服抵债喽!」
「原来如此,呼!」刘婆婆抚着心口,还不忘对着男子的背影叫骂:「呸!就是有这种恶客人!要敢到我的店里买衣服,定把他轰出去!」
「婆婆是不是找我有事啊?」凤翎将她迎进门,热热络络地招呼着。
「是啊!」刘婆婆笑嘻嘻地坐下,想要开口,又忽而面有赧色。凤鸣号里一屋子人就不明所以地看她脸色阴晴不定,最后她才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是这样的。我家那个儿子,四十几岁了还考不上个进士,今年又落第哩……不过,他倒是从京城里捎了个消息回来。」
一听到关于科举,凤翎立刻竖起耳朵,拉着婆婆的手追问:「什么消息?」
「嘿嘿,萧夫人,妳可知道今年的状元是谁吗?」刘婆婆本想卖个关子,但看到凤翎着急的样子,心底不忍,忙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就是你们家萧先生啊!听说他会试、殿试都是第一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