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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柏摇摇头,不加安慰的任之翔痛快发泄地哭泣,他了解这种情形,安慰的话不会有丝毫作用,一个生命的结束,几句安慰的话岂能补偿换了他,也会自责,自疚,事实上,冬辉是替之翔死——虽然换上之翔自己出任务未必会死,但冬辉总是替他,道义上、良心上都不会平安!

  “他替我死,他替我死——”之翔重复喃喃念着,哭泣着,自责着,内疚着,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他们互相看不见对方悲痛的脸时。

  之翔终于平静下来,也停止哭泣。

  “冬辉——还说了什么”之翔问。带着浓重鼻音。

  ‘没有,“康柏似乎在摇头。”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没机会再说话,飞机就炸了!“

  “他有机会的,是我夺去他的机会!”之翔的自疚已深深植在心底,那会是一辈子的事了!

  “你不曾要求,那是他自愿的!”康柏提醒他。是康柏仁慈!

  “他自愿使我不安,”之翔也像在摇头。“我竟自私得接受了他的提议!”

  “但是——若你去,未必会死,你的飞机可能在不同的方位,”康柏说,“生命是定

  数!”

  “至少——他也不会死!”之翔有北方人的固执。

  “我听得出他最后的声音里没有后悔,没有遗憾!”康柏的安慰很技巧,很有力量、吊儿郎当的外表,包藏着正直良善的心。

  “没有人面对死亡不遗憾,不恐惧,”之翔说,“他可能连遗憾、恐惧的时间都没有!”

  “他有跳伞逃生的机会,他自己放弃了!”康柏说。

  之翔的眼光闪动一下,是泪光。

  “换成你我,肯跳伞成为敌人的俘虏吗”他问。

  康柏默然。这是不需要再问的问题,他们都是宁死不屈的好男儿,他们宁愿为国家壮烈地抛头颅,洒热血,也绝不愿在可耻可恨可杀的敌人面前苟生!生命虽重要,却远比不上我中华男儿、我堂堂空军的气节!

  “但是——自责,内疚,此时此地有用吗”康柏冷静理智地。

  “我——总得为他做些事,”之翔喃喃地说,“我要替他报仇,我要炸光所有的日本飞机,我要——康柏,你知道冬辉有亲人吗”

  “没有!”康柏肯定地,“他独自从广东来,听说他的家人都在空袭中丧生了!”

  之翔一阵黯然,他想尽点力,补偿一下的对象都没有,冬辉的遭遇已是那样的悲惨,然而,比起整个中国所受的浩劫,却是微小!我们的国家已被逼在生死存亡的边缘,让所有的仇恨,悲痛化作抗暴的力量吧!

  “康柏,我有做刽子手的感觉!”云翔深切叹息。

  “做敌人的刽子手吧!‘康柏说完立刻转话题。”小曼告诉我,小怡生了个儿子!“

  “一个生命的诞生,却是另一个生命的结束!”之翔似乎再也无法快乐起来。

  “用你的儿子纪念冬辉吧!”康柏转身离开。“你记得他临走之前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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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我记得每一个字!”之翔痛苦的。“念文应该过寄在冬辉名下,但是——又有什么用人都死了!”

  “然而,悲痛又有什么用”康柏说。

  之翔沉默着,直到康柏快走出客厅,他才突然说:

  “冬辉——可曾在冬天发出光辉”

  “有!”康柏肯定地回答。“他完成了任务,他宁死不屈的燃烧自己发出生命的光辉!”

  “生命的光辉!”之翔喃喃念着。“原来生命的光辉是要用生命做代价的!”

  康柏在门边沉默的再站一会儿,悄然而去。生命的光辉要用生命做代价,这代价虽巨大得无可比疑,然而,效命疆场,马革裹尸,是好男儿又岂有选择余地

  康柏、之翔这一批热血男儿,在这空前大时代的洪流里,为着国家,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投进去,没有国岂有家,没有大我岂有小我

  之翔仍然靠在墙上,他在沉默中找回自己失去的信心、勇气与斗志,冬辉的阵亡侵蚀的是他的良心,然而,他的躯体仍得保持挺立,他的意志仍得保持坚定,他的信心、勇气和斗志必然倍增,今后他不仅要为自己作战,还要为冬辉作战!

  那个为朋友、为义气而含笑赴死的男孩子,他的身体死了,他的灵魂不死,因为——之翔决定为他而活得更坚定,更硬朗!

  冬辉的生命照亮了之翔,谁说他死得冤枉,谁说他死得没价值!

  在无可补偿的情形下,之翔替冬辉立了一个衣冠冢,他是死得壮烈,连身体都化作尘埃,在空中四散了。之翔又在成都最大的昭角寺为他打了一场斋。

  之翔、康柏和所有队友都参加,小怡、小真、小曼姐妹也都去了,无论如何,每个人心中都觉得冬辉是死得有些无辜。

  小曼不信佛教,她无法忍受打斋的长时间等待,她来只为表示对死者的敬意,她在灵前行了三鞠躬,坐了一会儿,就悄悄地退出来。她不以为康柏会跟着她,康柏到底是冬辉的队友,他该坐在那儿和所有队友一起的!

  可是,他出来了,跟在小曼后面。

  “你不该出来的,难道你不怕队友讲话”小曼看他一眼。

  这些日子,他们俩的感情进展得缓慢而含蓄,很“小曼式”的。康柏一贯的作风是速战速决,但他在小曼面前无法施展!

  “不会讲话,我们都不注重形式,‘他没有表情地,”我心里致敬和纪念就够了!“

  “你——有心事”她再看他一眼。

  “我对生命失去了信心!”他认真地。

  “因为梁冬辉的死亡”她问。

  “也不全是,”他摸摸鼻尖。“我们的抗战—叫尔能看到尽头吗”

  她沉默了。战争的尽头,谁能看得见呢当初谁又能想象得到这战争会拖了七年多,以后还会打多久,有希望吗任谁都找不出答案吧!

  “你不是说过生命讲究光辉和火花吗”她说。

  “但是——另一个世界也有你”他似真非真地。

  “别把我扯进你的生命中!”她也不认真。

  他不在意的一笑,两个多月,他已了解她外冷内热的个性,她时时表露的并非真感情,真意念。

  “这件事对之翔打击最大!”他说。

  “姐夫有姐姐,你放心!”小曼很有信心。“姐姐能重新振作他!”

  “不是振作,之翔已很振作了,”康柏说得很怪。“该平衡他!‘

  “平衡”小曼不明白。

  “之翔情绪不平衡,时时刻刻想为冬辉报仇,但这仇却不是他一人能报的,要靠所有中国人的团结,”康柏很少说这么严肃的话。“他的情绪激昂——不适于飞行,作战!”

  “我会告诉姐姐!”小曼懂了。“想不到——你倒想得很周密的!”

  “外表的康柏,只是一半的我,”他望着她笑。“内在还有另一个康柏!”

  “怎样的另一个康柏”她问。

  沿着平坦的青石路,他们慢慢走出昭角寺。

  “你慢慢发掘,好吗”他有深意地。

  出了昭角寺,她站定在马路边。

  “你们飞行员不是不愿意到寺庙中去的吗”她不回答他的话,另找话题。

  “我不同,我喜欢寺庙,更喜欢墓地!”他说。

  “墓地!”她意外了,谁会喜欢那种不吉祥的阴森地方。“为什么”

  “因为,在墓地里,我才更能发觉生命很可贵,活在世界上也是件可喜的事!”他说,“埋在泥土之下一定很气闷,很难受!”

  “说得——怪得有理!”她笑得充满了阳光。“明天我们去青羊宫赶花会!”

  “你喜欢那种热闹”他凝望她。

  “冬天了,我想去买个暖手炉!”她说。

  “只是这样”他追问。

  “青羊宫许愿很灵!”她忽然说。

  “许愿”他眼睛一亮。“好!明天去!”

  “你也要许愿”她微笑着问。她很高兴他肯去。

  “谁规定我不能有愿望”他摇摇头。“说不定你的愿望和我——殊途同归呢!”

  “又瞎扯!”她脸红了。为什么脸红他说中她的心事

  他眼定定地望着她,好久,好久。

  “小曼,你知道什么时候你最美,最吸引人”他说得一点也

  不正经。“脸红时!”

  “康柏——”她不依了。

  “脸红显出了你的妩媚,把你的冷漠降到最低!”他说,“你又要脸红了吗”

  “能不能不说了”她简直羞不可抑。

  “下次只能对着我脸红,”他眨眨眼。“让那个川娃儿看见,我会忌妒!”

  她深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荡漾着涟漪的心。

  “知道一件事吗沈欣的爸爸就要做成都市长了!”她扯出好远的题目。

  “川娃儿沈欣还有个有办法的‘老豆’嘛!”他眯着眼笑。

  “‘老豆’指什么”她不懂。

  “广东俗话,爸爸的意思!”他说,“小曼,川娃儿的爸爸做成都市长会影响你吗”

  “我,”她指着自己。“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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