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只能像只鸵鸟,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等待她的转变。
他想看着她成为一个真正充满风尘味的烟花女子,又怕看见她不再是当初躲在他怀中嘤嘤哭泣的乡下女孩。
所有的等待变成一种矛盾的情结,他甚至已经不清楚他等待的是什么。
所以他躲,躲着啃噬自己的矛盾和自责。
而即使出现在她面前,近得可以碰触到熟睡中的她时,他仍然畏惧的不敢以自己肮脏的手指亵渎她。
其实他有多么想将她搂在怀中……
就算她哭着骂他、打他都无所谓。
但是他没有,他不敢碰她。
于是,他终于还是静静的离开。
第八章
时令渐渐入秋,夜晚已开始有几分凉意。
董屏披上薄衣,提着小皮包,缓缓走到大厅门口,等待阿虎将车子开来。
有的公关让等候的男友接回家了,也有和客人嘻嘻哈哈相拥离去的。自从于庭凯离开后,她一直让阿虎接送,从来没有坐过别人的车子。虽然也有不少酒客自荐当她的护花使者,却没有任何一人动摇她的坚持。
她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在坚持什么,或许是因为不得已踏入烟花界,更要守住原则吧。
几个月工作下来,她慢慢得用于庭凯当初的目的。原来之前带她去的那栋高级公寓是隐藏在市区里的色情场所,而那里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而他的计划是要她先在酒店磨去“羞耻心”,之后才推她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因此他不许别的男人动她,因为她的初夜非常“值钱”。
她也亲眼见过酒店里的公关不满足现有的收入,跳槽成为应召女郎。她知道于庭凯的用心,因为他等的就是那一天;他认定虚荣终究会蒙蔽她的羞耻心。
她必须证明他错了,她永远不会在卖笑之后,连身体灵魂都卖了。
或许现在的她已经沾染了一身的烟酒、铜臭,但并不代表她愿意愈陷愈深。她承认酒店赚钱比一般场所容易,也认同其他公关的论调:放手赚个几年再离开——但仅止于此,她不要在离开风尘后,还为自己的污秽后悔一辈子。
她扯紧衣襟,正疑惑着阿虎的动作为何比平时慢。
一名着深色西装,年约三十出头的男子带着笑容走来。
“你在等那个送你回去的人吗?”
董屏抬起头望着他,露出一个甜笑。
“何大哥,你还没走?我以为你早该回去了。”
何文彦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
“我等你下班。”
“有人来接我。”董屏微笑。
“你是说那个保镖吗?我打发他走了。”何文彦也笑。
“是吗?”董屏抿着唇,狡黠的笑道:“花多少钱?”
“不多,才两万。”
“那么你的钱恐怕是白花了。”董屏媚媚的睨着他。“等我下班的不只你一人,如果我上了你的车,其他的人就会跑来抗议;因此阿虎总是等我打发掉每一个人再出来接我——此时他恐怕是躲在一旁看着你何时才会败阵离去。”
何文彦怔了怔,笑道:“那么你准备怎么打发我?”
“你和别人不一样,因此我不想找一堆谎言推托。”董屏耸耸肩。“相信你是个明理的人,不会强迫我。”
“也许你对每个人都是这么恭维。”何文彦笑着看她。“没有一个男人希望在你眼中成为一个不明理的人。”
“也有不少无赖,即使我把话挑明了,还是不死心的纠缠。”
何文彦大笑道:“你这是拐着弯骂人了……偶尔当当无赖也不错。”
“是吗!”董屏幽幽地说:“我一直以为何大哥是店里少见的高素质客人……难不成我看走眼了?”明媚的眼里写着失望,半含幽半合怨的瞅着他。
“不要掘个陷阱让我跳,有时我真的宁愿自己是个无赖。”何文彦轻轻执起她的手。“我来店里这么多次,你应该很明白我的心意,难道连让我送你回去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不是我不愿意……”董屏美丽的瞳眸泛起泪珠。“我家里还有刚满月的儿子等我回去喂奶,我不能太晚回去,他会饿着的。”
何文彦呆了呆,瞪大眼睛看着她。
“你……你果然开始编谎言推托我了。”
董屏“噗哧”一笑。
“是你要让自己被归类成那种人,枉费我对你的欣赏。”
何文彦轻轻一叹。“好吧,我也不勉强你……”顿了顿,又充满期待的望着她。“你真的欣赏我?”
董屏羞怯的点点头。
“当然,像何大哥这么风度翩翩,而且从不强人所难的客人,很难不让人欣赏。”
这些话她对不少自命不凡型的客人说过了,通常那种年轻的斯文人,很少不败在这种奉承底下。
但是客人的类型有太多种,并非每个都适合用这一招。只不过董屏已经快要练成金刚不坏之身,对这种道行浅的酒客还算应付自如。
何文彦满足的笑了笑。
“能听到你这句话就够了……”
董屏轻轻将肩上的衣服递给他,柔柔的说:“早点回去吧,我也累了。”
何文彦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是不是那个保镖是你男友,所以你才从不和客人出去?”
董屏微笑。
“你看像吗?”
“不像,你的眼光不会那么差……那他是谁?为什么有资格接送你?”
“我想……”董屏垂下头,凄楚的笑了笑。“也许他是受托来‘监视’我的人。”
何文彦大惊。
“难道你不是自由之身?你被人蛇集团控制卖身?告诉我,我救你出来!”
董屏忍不住又是一笑。
“你社会新闻看太多了。他只是一个……朋友的朋友——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
“我是心甘情愿在这里工作,没有人强迫,更不是受到‘控制’,你放心吧。”董屏微笑的看着他,眼里有着感激。
何文彦握紧她的手,激动的说:“你是不是缺钱才踏入这个场所?告诉我,我愿意帮你!你不像虚荣的女人,更不适合待在这里……如果你愿意,让我帮你!我郑重的表明追求你的决心,希望你能接受!”
董屏微笑的看着他。
“谢谢你,我会考虑你说的话。”顿了顿,对他眨眨眼笑道:“好了,我真的该回去了,否则我‘儿子’会饿惨了。”
* * *
对街的黑暗中,有一双阴郁的眼神目送他们分别离去。
于庭凯看不清和董屏谈话的男子长什么模样,只依稀知道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
第一次董屏用那么久的时间打发一个纠缠的酒客,也是第一次他看见她和对方有说有笑。
自从离开酒店后,他拜托阿虎代为接送她,也接下他“保护”的职责。他看的出来阿虎对董屏的仰慕,更看的出来他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但没想到阿虎那浑帐收了对方的小费就将董屏丢给那年轻人,也不管对方是何居心。他可是清清楚楚看到阿虎收下那叠千元钞时眼里流露出的贪婪神色,即使相隔遥远,他也恨不得能马上给那见利忘义的浑帐东西一拳。
眼尖的他看见那年轻人一身昂贵的名牌,更看见他那辆闪闪发光的保时捷。他还以为董屏就要屈服在那男子一身的铜臭味之下了,毕竟酒店里难得见到这种“大卡”,更难得见到这种斯文年少的客人。
直到看见董屏依然坐上阿虎的车,他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于是,他又踩着不变的步伐,郁郁的继续他那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偷窥”生活。
* * *
由于临检,今天提早结束营业。董屏坐在红伶的办公室里,轻轻啜着刚外送来的珍珠奶茶。
大部分的公关和保镖都下班了,红伶独独留她下来,却只是微笑的坐在对面看着她。
董屏一口气喝掉半杯,才正视着她,微笑问:“红伶姐找我有事?”
红伶摇摇头。
“没有,只是想和你聊聊。”
“想聊些什么?”
红伶微微一笑。
“董屏,你真的变了,连说话都有点轻浮的意味,这不是好现象。”
“我以为这样才算融入这里。”董屏神色不变的回答。
红伶轻轻一叹。
“听你的口气,好像还有点怨我当初和阿凯联合骗你踏入这行。”
“怎么会!”董屏抿唇一笑。“我该感谢你们说服我踏入这行,否则我一家人还不知该怎么办呢。而且红伶姐没有骗我,一切正如你所说的,我并没有损失什么。”
红伶望着她,点点头,换个话题道:“阿凯也好一阵子没来了。”
“是吗?”董屏淡淡道:“我以为从那天起他就不再来了。”
“之后他还来我这里一阵子……”红伶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原先他每天都会来领取佣金,但最后一次,他要我以后把这些交给你。”
董屏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厚厚的千元钞。
“我以为他是靠这些生活的,他把这个给我,难道是又发掘另一个‘生财工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