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搓了搓冰冷的小手,呵了口气。
「京城的冬天真是冷得紧,怎么也习惯不了啊。」她牙齿打战着,急忙忙地钻进被窝里。
虽说主子待人不薄,就连下人屋里也会有一笼炭烧的火笼子好偎暖,但是阿青不爱那股子炭气,她宁可这么冷着躲进被窝里,慢慢等身子暖和起来。
若说最佳取暖的东西,就是像王爷屋里的那笼子碧竹炭火笼了。因为烧的是材质坚硬的碧竹,燃起来非但没有一丝丝炭烟气,反而还有一缕缕竹子幽香。
但是碧竹炭珍贵极了,自然是除了王爷外,没有其他人配拿来取暖用。
一想到王爷啊……
阿青清秀小巧的脸蛋浮现两朵红晕,不知是被窝暖红的,还是想到那个不该想的人,这才羞红了的。
但明知不该想,却偏偏怎么也不能不想……
「睡啦!睡啦!」她暗暗呻吟了一声,索性抓起被子蒙住头。
明儿还有好多事要忙呢。
第二章
第二天,寒雪稍止,红梅绽放得越发娇艳傲霜。
一夜辗转难眠胡思乱想的阿青脸色不太好,她强打起精神,一横心干脆用冷冰冰的水洗脸,剎那间就冻醒了昏昏然的脑袋和思绪。
「好冷,好冷……」她在原地跳着,咬牙切齿浑身发抖。「我真是病了,没事干嘛这样虐待自己?明明就有小丫头们烧好的热水……」
勉强抖着手穿好了一件件厚厚的冬衣,她熟练地盘好头髻,跺了跺脚便往千载住的平添春色楼走去。
才经过了半条曲廊,就见到一名剽悍的年轻人快步走近她。
「阿青总管……」他沉声道。
「屠大哥,唤我阿青得了。」她不禁一笑,「『阿青总管』是其他人说来取笑的,怎么你也当真了。」
屠滔严肃的眼眸底闪过一丝笑意,「总管太客气了。门外有客来访王爷。」
「是谁?」她警觉地问。「该不会又是倚红楼、偎翠阁、销魂院的那些莺莺燕燕、花花草草吧?」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关门!落锁!放狗!
「不,是苏州东城知府段无秀大人。」屠滔把笑容隐藏得很好,一本正经地道,「段大人乃老王爷生前门生之一……」
「难怪会劳烦到屠大哥亲自进院子来。」阿青强忍住松口气的冲动,随即恢复微笑道:「我知道,老夫人曾同我说过段大人。既然是世交,我这就去禀告王爷,还请屠大哥让贵客先到小镜疏影厅奉茶稍待吧。」
「是。」
她看着屠滔挺直如竹般地迅速消失在曲径中,小脸露出一抹深思。
千载已经起床了,一身红衣雪貂配上黑发俊容,更显风流倜傥,正坐在红木椅上研究着一具古琴。
见阿青走进来,他抬头扬声问:「你来得正好,这曲『漪兰操』难死了,我怎么调弦音就是不对,你快替我瞧瞧!」
咦,这么早就在弹琴,该不会是昨儿「弹词绝艳坊」那些美人撩起他的雅兴了吧?
阿青闷哼了声,跟伺候的丫头灵儿点了点头,「王爷梳洗过了吗?那参汤送来了没有?熬久了太苦,王爷不爱喝的。」
「回阿青总管,王爷已经进过参汤了。」灵儿恭敬地笑道。
「很好、很好。」她满意地松口气,这才回过头对千载皱眉,「王爷,你明知道小的对这种雅致的琴棋书画等玩意向来不通,你这么说不是故意欺负小的吗?如果你要和人研究这琴,不如我再请人把昨儿个那些美人请来吧。」
也就只有这小子敢这样讽刺调侃他。
千载失笑,眨了眨眼道:「哟,你今儿心情不太好是不是?告诉我,是谁惹我们阿青小总管生气了?」
她闷不吭声地走近他,替他将乌黑长发拢起,置在雪貂坎肩外头,还替他将落在额前的一绺黑发编回脑后。
「待会眼睛又给头发刺着了,可别对我喊疼。」她咕哝道。
这人,就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教人怎放得下心呢?
千载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乌黑的眼眸有着深刻的关怀。「怎么了?真是谁欺负了你吗?跟我说。」
她酥麻战栗地一颤,连忙不着痕迹地挣离他温暖的掌握,假意替他撢了撢衣上的灰尘。
「谁敢欺负我呢?我只是昨儿晚没睡好,精神不济。」她深吸了一口气,强笑道:「对了,王爷,外头有贵客找你呢。」
千载紧紧地凝望着她,没有说话。
不知怎地,他越来越感觉到阿青的一举手一投足总教他难以忽略,尤其在看到他弯弯的黛眉轻蹙起时,总令他胸口纠结着难以言说的细细疼楚。
犹记得那年他十六,看见躲在奶奶背后怯怯探出的那一张脏兮兮小脸。
那年,阿青还不到十岁吧?浑身尘土飞扬脏乱不堪,小小的脸蛋上稚气浓厚,小鹿般的乌黑大眼怔怔地盯着他。
千载从小就讨厌脏,受不了臭,但是那一张小脸和那一双柔弱却亮晶晶的大眼睛,却让他忘了这小男孩一身的又脏又臭。
「你叫什么名字?」他不由自主地走向他,少年高瘦的身子缓缓蹲下来与他平视。
「阿青……」小男孩蓦然对他绽放了一朵平生所见最天真动人的笑容,纤细的指尖怯怯却坚定地伸出来攒住他雪白的衣袖。
而他,竟没有任何一丝丝厌恶的感觉。
「阿青。」他盯着小男孩,情不自禁也回以一笑。
冥冥中像有链子就此将自己与阿青拴住,素来独坐独卧独行的他也在那一剎那有了一个贴身小童子。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但他和阿青之间是与众不同的,非一般主子与仆佣之间情谊可相提并论。
对阿青,他永远有出奇的耐性和包容。
而阿青待他更是无微不至……
风流自若、贵气英挺的千载蓦然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跳了好几下,乱了三、五拍。
转眼间,阿青都十六岁了,而他的心……
他悚然一惊,连忙甩了甩头。
「天!见鬼了,我在瞎想什么?」他心惊肉跳地揉了揉眉心、胸口,最后是眼睛。「我昨晚可能也没睡好,今天脑子乱七八糟的。」
「王爷,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要不要请向神医过来看看?」阿青急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咦,不烫啊,是不是哪儿有毛病?」
「如果不是头,就是我的心。」他嘀咕,脸颊微绯地别过头,轻咳了一声。「你说有客人来,谁?这样冷的天气,如果没别的事就主客两便吧。」
阿青嫣然一笑,「王爷,我瞧你的毛病是懒吧?你已经足足一个月没出门了,现下就连有客到府都不见,这可怎么了得呢?」
「你到底是不是我王府的人?怎么不向着我,尽帮衬别人呢?」他没好气地一敲她的脑门。
她捂住作疼的脑袋,脸儿红红地笑了。「我当然是……王爷你的人。可是贵客在外等久了,人家会说我们福王府待客不周的。」
「我是不是一定得出去见客?」他口气很是无奈。
「是。」她笑嘻嘻的点头。
「你简直比青楼的老鸨还狠心,这样冷的下雪天还要逼人见客。」千载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古琴,懒洋洋地起身。
灵儿噗哧一声,连忙捂住嘴巴。
阿青好气又好笑地白了她一眼,拿过雪狐大氅服侍主子穿上。「是啊、是啊,统统是我逼良为娼又逼娼为良行不行?灵儿,妳还在那儿偷笑,快替王爷打伞,别让雪花沾湿了王爷。」
「回阿青总管,晶儿和当儿已经在外头候着了。」灵儿连忙说。
「嗯,有进步,记得提醒我下个月让帐房为妳们加饷。」她满意地再替主子顺了顺领子,「王爷,请。」
千载微笑望着阿青,实在不得不承认,难怪自己会这样疼爱包容他。阿青彷佛可以预见自己的每一项需要和每一个动作,就连自己未曾想到的,他都先设想照料好了。
他脑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
世上美人绝色岂止万千,可阿青只有一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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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载不甘愿地自暖烘烘的屋里步过寒天雪地的幽径曲廊,走了快半个时辰才到位于最外围的小镜疏影厅。
但是一见到那一身黑貂大氅气度雍容英俊不凡的中年人,他满肚子的牢骚和不悦都消失无踪了。
「呵哥,原来贵客便是段叔啊。」他眼底的笑意也像隆冬乍放的阳光,忽然亮了起来。
段无秀在见到他的那一剎那,不禁激动喜悦地踏前一步,似乎想与他拥抱或拍一拍肩头,但又在最后一瞬间想起千载的尊贵和素来不喜与人碰触的习惯。
王爷自少年起便名扬天下,是出了名的富贵公子,笑容可掬的和善王爷,但是真正有幸亲近他的人却很少很少,段无秀很庆幸自己就是其中一个。
「回王爷,被你一声『段叔』叫得下官不认老也不行了。」段无秀相貌堂堂,衣着华丽洁净,一双手修整得干净无比,一看就知道是个拿笔而非拿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