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屋前,一黑衣人正在抚琴,琴声教人听之欲醉。
一旁光滑的石上却仰面躺着雨棠,这还是雨棠吗?脸上慵懒的笑容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愁苦,这个不修边幅,几分憔悴、几分潦倒的人竟然是雨棠!
琴声止歇,「你还要在那里躺多久?」黑衣男子淡漠地问。
「你别管我!」雨棠回答的懒散,「我睡这儿又碍不到你。」
黑衣男子正是域主雪魄,此时晨光照在他清俊的脸庞,去了冷厉添了柔和,这就是教人闻风丧胆的鬼域之主?
「你像摊烂泥似地躺在这里,不觉得有失体统吗?待会儿剑离进来你要让他瞧见你这副模样?」雪魄冷漠地开口。
「行了行了!别再念了!」雨棠坐起身,白着一张脸瞪他,「你的宝贝徒弟进来关我什么事情?我快要烦死了,你就不能让我清静点?你这不解风情的家伙!」
在鬼域敢这么对着雪魄说话的人概也只有雨棠了。
雪魄彷佛习以为常,微微一笑,「你不是说过,绝不会为一个女人烦恼吗?」口吻透着淡淡的嘲讽。
「你尽管笑我好了,你以为我愿意?」雨棠复又躺下,背对着雪魄。
「自私窝囊的家伙。」雪魄看他一眼,淡淡道。
「你是在说我?」雨棠忍不住翻个身,对他怒目而视。
「不是吗?」雪魄嗤笑,脸上带着轻蔑,定定看他,「你现在摆这副样子给谁看?你从方挽晴那里逃回来,为了自己那点可笑的尊严和原则,连说出自己真实的感情也做不到,你还敢说自己爱她?」雪魄的口气充满鄙夷。
雨棠皱着眉,只怕雪魄再说下去,他少不了要和他干上一架!但是,他脑海里蓦地浮现方挽晴的那句话——
你最爱的,始终是你自己。
她幽幽的口气,现下却成了最让他震撼的话,他愣了一下,抬头看雪魄。
雪魄冷眼看着他,「你为什么不留住她?既然在风陵芏那里都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她的性命,那为什么不留住她?因为她是个青楼女子,因为她曾经人尽可夫?」
「住口!不许你这么说她!」那句人尽可夫听得雨棠心火顿起,瞪视雪魄。
雪魄轻蔑一笑,「难道你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吗?如果不是,你为什么不留住她?既然想和她在一起,还有什么理由放她走?」
「我……」雨棠怔住,但他一直摇头,「不是因为这样,我从来没有嫌弃过她,可是,我……说不出口。」
「为什么?」
「我……害怕。」雨棠终于说出心底的顾虑,颓然低下头,低声道:「我怕许下承诺,自从雨灵琳之后,我发誓不再让自己陷入爱情牵制的处境,这种承诺太沉重,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他痛苦地说着。
雪魄静静地听他说完,轻轻一叹,「那你就用这来伤害她?」
「我……伤害她?」他抬起头,看雪魄的眼神既迷惘又忧郁。
「你一直只顾虑自己的感受,从没想过她的想法,当你觉得自己受到危险而粗暴待她时,她只能承受,一个弱女子能做到如此,她爱你至深啊!」
「雪魄……」雨棠如受当头棒喝,恐惧、懊悔……百感交集,他忽然体会到自己以往的残忍,他到底做了什么?
第九章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唐 崔护 人面桃花
清枫山的五里村。
炎热夏季,五里村的桃花早已谢尽,不远处却仍传来年轻女子吟唱桃花的声音。
方挽晴正打晒着菜干,那传进耳里的词句却让她怔愣。人面不知何处……桃花也已不再,她,只怕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吧。这样想着,心底漾起一丝熟悉的苦涩,她摇了摇头,弯腰挑捡起菜干,不再胡思乱想。
「挽晴,挽晴!」屋里传来大嫂的声音。
她忙出声回应,翠涟是她大哥方蓧成刚娶进门的媳妇,那时方挽晴还在环翠楼。
她忽然回来,把家人吓了一跳。方挽晴知道,她回家,真心欢喜的只有爹。大哥虽然没说什么,但本来不怎么宽裕的家里又多了张嘴吃饭,眉头便一天到晚皱着。而大嫂翠涟看她的眼神总是让她很不舒服,那种眼神,带着明显的轻贱。
翠涟出来的时候手上端着一个盛满脏衣的大木盆,搁在方挽晴身边,冷眼看她,「待会儿把这些洗了,还有,灶火也要生起来,一会儿就给你哥送饭去!」
自从方挽晴回来以后,翠涟就一直使唤她,她自己则坐在那里一整天,什么都不干。
方挽晴只是忍着,她看得出在这个家里做主的人是翠涟。她爹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年纪大了,嫂子老是嫌弃他,觉得他麻烦。如果她再有什么微辞,那只会让爹为难。
天气热得厉害,方挽晴蹲在湖边一个劲地洗着衣服,她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水,她必须尽快洗完这些衣服,大嫂的意思是一会儿就要煮饭,她得再洗快些。
直到洗完最后一件,方挽晴才舒了口气,弯了太久的腰不免有些酸痛,她伸手轻槌。用手理了理散掉的发髻,照着湖水想重新绾好,却被湖中倒映出的一张大脸吓了一跳!
回头,就看到村里的林麻子对着她傻笑,那张丑陋不堪的脸让她害怕。不知为什么,这林麻子总会跟着她,看着她笑,让她觉得很不安。
这林麻子其实是村里林员外的长子,四十多岁还没成亲,因为他是个傻子。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一个痴呆的丈夫吧!
「呵呵……」林麻子对着她傻笑。
方挽晴有些惊慌,却仍强自镇定,她端起木盆往岸上走,林麻子却拦在她面前。
「你要做什么?」她问得不安。
他嘿嘿笑着,「我爹说要讨你给我做媳妇,你是我媳妇哦!」他边说边张开双臂朝她扑来。
她吓了一大跳,用力推开他,竟把他推得跌到地上。
「哎哟,好痛啊!」林麻子跌坐在地,神色苦恼地叫着。
方挽晴提着裙子飞快的跑远,根本不敢再多作停留。
「回来啦!」在家门口,大嫂翠涟已等在那里,瞥了她一眼,尖锐的嗓音便响了起来,「你到底在做什么?洗个衣服要洗上半天,不是跟你说今儿个农活忙,要早些煮饭,你想让你哥挨饿啊!」
「我这就去。」方挽晴低低应声,赶忙向灶头跑。
翠涟对着她的背影尖刻道:「做啥样子啊,你以为这里是青楼不成,摆一副小媳妇样给谁看?没有男人会可怜,贱丫头!」她轻啐道。
方挽晴的脚步僵了僵,却没停下。
灶头上的火生得正旺,方挽晴往里面添些柴枝,被烟呛得咳嗽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她抹了抹眼泪,双手抱膝跌坐在草堆上,默默看着那火光。
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方蓧成忽然开口道:「挽晴,哥帮你说了桩亲事。」
方挽晴一震,一旁的方父却欣喜地抬头,「真的,成儿,你说的是哪家啊?」
翠涟微微一笑,「林员外家的长子啊。」
啪的一声,方挽晴手里的筷子滑落到桌上。
方父拍着桌面,「什么?你竟然要把妹妹嫁给那个傻子?」他气得声音颤抖。
「爹……」方蓧成叫了声,有些为难地不知该怎么说。
翠涟却说了起来,「爹啊,我们这完全是为了挽晴着想,你想想,挽晴又不是正经的姑娘,谁愿意要个做妓的媳妇?倘若她干干净净的,我们做兄嫂的自然会为她找个好人家,但她已是这副模样,难得人家林员外家不嫌弃,同意让她过门,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她睁着一双眼,很无辜地说着。
方父垂下头,气势明显减弱,「可是……也不能……」
翠涟又道:「爹,你也知道家里现在的情形,本来已经很拮据,现下又多了张嘴吃饭,你让蓧成怎么办啊?再说了,妹妹要是嫁了过去,吃穿自是不愁,还可以接济一下家里,你老人家也能过得更好啊。否则莫说是她了,就是你,我们也不知还奉不奉养得起?」
「你……」方父总算是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抬起手指着她,浑身颤抖。
方挽晴握住父亲的手,抖着声道:「莫说了,我知道,我……嫁。」
「挽晴……」方老爹心疼地看着女儿,女儿眼里闪着的泪光,他岂会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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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难寐,方挽晴坐在窗边,望苦晈洁明月。手边捏着的那朵珠花在月光下发着幽光,她低头看着,纤柔的手指轻轻抚着,脸上露出一抹幽然的笑容。
成亲之日在即,雨棠于她,便是上辈子的事了,一个令她心动而又心碎的梦。
大喜之日,锣鼓震天,五里村的人们都在看着这场亲事,林麻子居然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