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陪着宝蓓看着焦黑的屋子好一会儿,才想起下午的企划会议已经错过了时间。再耗下去,恐怕连下一个行程都要耽误了。
「那个……你节哀顺变,我先走了。」
他直觉此刻不溜必有「大祸」,赶紧挤出个他认为应该已经够诚恳的笑容,右脚一跨打算溜之大吉。
宝蓓一把揪住他衣角,哭丧着脸恻恻地盯住他。
「你——真那么狠心就这样遗弃我?」
四海一听,笑脸差点变哭脸。
「遗弃?你既不是我的亲人,也不是我老婆,别用那么恐怖的形容词好不好?」他搓着手臂猛打哆嗉。「这场车祸就算我也有点错好了,我已经付了医药费,也给了你一万元的支票,该付的责任都付了……」
四海越说声量越小。这个可恶的女人!竟然用比小狗还惹人怜爱的无辜眼光看他,非把他仅存的同情心硬揪出来是不是?!
不行,一心软他就得「破财」了!
「你……你看我也没用,我说过我其实没什么钱,你不要想赖住我,我跟你一点关系也——嗳,你这个表情该不会又要——」
「呜……」
果然,瞧她鼻头一皱,四海就知道她又要哭了,但他不知道的是——
「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你把我』伤成这样,我的现金『因为你』全部没了,连我母亲留给我的遗产不能领取也是『你害的』;现在我住的房子烧得精光,你却丢下一张『芭乐票』就想走人,简直就是没义气、没心没肝、没人性、没……」
她像孟姜女哭倒长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得惨兮兮,见者无不动容。那一句又一句不必打草稿就脱口而出的指责,顺畅得简直不需要换气。
而且她声量不大,却足以让身旁的好事者全竖起耳听得一清二楚,再一齐把鄙弃、责备的眼光全集中到他这个全世界最无辜的「负心汉」身上,彷佛他是陈世美再世,大家全想当包青天把他给「铡」了。
「先上车再说!」
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当四海瞧见采访火灾的记者也注意到宝蓓的「个人魅力」所引来的群众,正握着麦克风朝他们而来,不想上社会版头条的他二话不说,立刻抓住宝蓓飞奔上车,以最快的速度驶离现场。
「算我败给你了!」他正式举白旗投降,取来整盒面纸递给她擦泪,无奈问她:「好吧,送佛就送上西天,我就再多花点油钱载你去投靠亲友好了,告诉我地址。」
「你家的地址是?」
「台中市西屯区——」他一顿,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我什么时候成了你亲友了?你再捉弄我,就别怪我赶你下车了。」
他没那么狠,不过吓吓她也好,不然这丫头真想吃定他。
「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只有一个在住院的弟弟,没其它亲戚了。我的朋友不多,她们也都不方便收留我,我真的无处可去了。」她水汪汪的一双大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钱四海,你收留我好不好?」
前天她跟熟悉的护士聊天时,聊到借住医院的事,对方提醒她,如果罗院长一破例就很难和其它有相同情况的病患家属交代,不过沅保跟罗家——多年的医病关系又不能一般而论;院长在为难之下,应该是会选择借她钱,让她另找住处的可能比较大。
宝蓓想想也是,罗院长对他们姊弟俩已经够宽容,医药费打折还三不五时让她赊欠,她再找问题为难他好象是恩将仇报喔……
本来出院后,离房东给的搬家时间还有三天,她打算回租处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拿去当铺换现金。加上她一直暗示钱四海一定要给她点「调养费」,这些钱加起来或许够她去找间最廉价的分租雅房先捱上一个月。
没想到房子烧个精光,十之八九没东西可以拿去当了,钱四海还抠得只给她一万元支票,别说租房子没指望,现在她身分证、印章丢了,银行存折大概也烧了,等这些证件办出来再去轧票,她已经饿死街头了!
她看他像是个好人,又不经意提过自己是一个人住,算算害她受伤又领不到遗产,落到如此惨况的就是他,她不先想办法要他收留她、赖着他白吃白住一阵子,就要流落街头了。
「我?!」他倒抽了一口气。
「对呀,我们认识好几天了,也算得上是朋友吧?你就大发慈悲,当做是在行善嘛!」她说得楚楚可怜。「你看看,我的手还没复原,肯定找不到工作。本来我就没钱了,现在连家当都烧得精光,多可怜哪!你忍心弃我不顾,看着我流落街头——」
「等一下!」
他把车靠边停。这种非常时刻,可不能再一心两用。
「我记得是跟你提过我一个人住,但可不代表我就方便收留你喔!虽然你的遭遇的确令人同情,但是我们孤男寡女的——」
她急着举手发誓。「我保证绝对不会对你性侵害!」
这辈子他从来没有过那么想找条河往下跳的感觉。
「你——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男的啊?!」厚,他发疯一定是她害的!「你就不怕我把你怎么样吗?!」
宝蓓眨眨双眸,定定地凝视他两秒后,突然朝他贴近。四海吓得整个身子往后一缩。
「你想干么?」真想非礼喔?
「看,」破涕为笑的她指着他说。「我主动送上门你还会吓到呢!我想的果然没错,像你这么清纯的好男人现在真的很罕见,跟你在一起我才不担心呢!」
清纯……
四海好象看见自己变成了薄薄纸片,欲振乏力地从半空中飘飘坠落。
一个已经活到了二十八岁,还在尔虞我诈的商场上打滚了十馀年,向来以精明着称的大男人,竟然被一个小女生用「清纯」这两个字来形容——
他真的快抓狂了!
「好,要住你就住!被我搞大了肚子你可不要哭!」
他故意板起脸来耍狠吓她,就不信这样她还不怕。
「你知道吗?有一句俗话是这么说的:『会叫的狗不会咬人』,你『叫』得越凶!我就越不怕你唷!」
宝蓓甜甜一笑。从十五岁开始半工半读的她,对看人还挺有心得的呢。
相形之下,四海的神色就只能以黯淡无光来形容了。
「唉……」
他长叹一声,佯装的凶恶表情立刻被她几句话给打得溃散无踪。
对啦,反正他生来就不是做坏人的料,要不然凭他的聪明才智再来官商勾结一下,台湾首富早就是他了!
「要去哪?」
四海扁嘴,不再多说便将车子重新驶回车道。宝蓓不明白他的打算,干脆直接开口问。
「还能去哪?你不是吃定我了吗?我怎么那么倒霉呀……」
他倒垂着八字眉,又哀又怨又无奈,简直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啊!
「噗!」宝蓓被他自怨自怜的表情逗得噗哧一笑。「别这样嘛!你一定会善有善报的。」
「哼,是喔。」
四海问哼一声,压根儿不信这档事。善有善报?他还是多动动脑筋,想想怎么摆脱这只小吸血鬼吧,再继续为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花钱下去,他等不了善报就会先心痛而亡了!
第三章
一栋屋龄已近一甲子的老旧砖造两层楼房,突兀地矗立在高楼林立的市区精华地段中。好在有着前庭后院的老房子占地宽广,白天阳光还不至于被一栋栋商业大楼遮蔽,看来还有几分乡间气息。
可是一到夜晚,数十坪杂乱庭园后的砖房变得阴森森的,左看右看,那味道最贴切的形容就是——鬼屋。
「这……就是你家?」
已经下了车,人都站在这都市中的「荒凉野地」里了,宝蓓还是很难想象这个打扮得光鲜亮丽、开着宾士名车,看来身价非凡的男人,竟然住在这种「古迹」里。
「不然呢?」
四海淡淡地斜瞥她一眼。问这不是废话,车都停进庭院里了,不然现在他们俩是明目张胆闯空门喔?
「你家……很有味道。」嗯,很有发霉的味道。
「进来吧。」
四海没细究她的话一息,开门按亮了灯便示意她先进屋,宝蓓这才发现屋里、屋外还真有天壤之别。
屋外看来老旧不堪,墙上的白漆大半斑驳,有些红砖都外露了,屋内却是崭新光亮的乳胶漆、简洁俐落的纸纤家具、一尘不染的原木地板。外在像是流浪汉,内在却是都市雅痞,好奇怪的屋子!会把屋子搞成这样的屋主更是个怪胎。
「为什么你的房子——」
「屋外看起来破烂一点才不会被小偷光顾。」
几乎每个来过他家的人都有这个疑问,所以宝蓓话还没问完,他就给她解答了。
「原来如此。」她认同地点点头。「你还满聪明的嘛!」
「够聪明就不会让你缠上了。」一提到这他就气虚。
她悄皮地吐吐舌。「你有『女人恐惧症』吗?干么那么怕我?我真的不会把你怎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