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默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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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他的正牌夫人江庭月,头一次失控地在夫君面前失声尖叫:“不要黄金白银、不要田产鱼池、不要奶娘丫头,一切的陪嫁统统不要!那个姓范的是疯子还是傻子?他预备让默婵过什么样的苦日子?三更起早,捡柴烧水、洒扫煮饭,还要洗一家人的衣服,料理一大堆的杂活……我的天呀,我娘家虽然只是小康,却也从不缺服侍的人,更何况默婵在张家一住十年,她是千金小姐,可不是丫头!”

  金照银则有点幸灾乐祸,很乖觉的不多嘴。

  默婵娴雅的静坐着,抱着蓝丝,抚弄它的柔毛。

  当张师涯将媒人所提的条件向她们宣布时,她已预料到会有一场吵闹。

  张师涯心里十分纳闷,因为这是疯狂的,不可思议的,天底下哪有人不要嫁妆的?为了使默婵不受夫家轻视,他早已将竹林小湖连同那幢老房子,以及附近的田产鱼池全部过继在默婵名下,并立下条款声明日后由默婵的孩子继承,也就是说不管谁娶了默婵,每年都有极好的收入,却不能将产业变卖,以此保障默婵的后半生不虞匮乏。而江庭月一听说默婵有了对象,还是张师涯选中的,不由得心花怒放,心胸顿时大大地开阔,决定风风光光把妹子嫁出去,压倒小妾们替娘家兄弟成亲时所花费的。一时间,一流的裁缝、木工、金匠、珠宝匠等等在张家穿流不息,金链子、金镯子、金耳环、明珠翡翠、玉璧宝石、订做的凤冠、梳妆镜、木箱、全套桌椅……可说应有尽有。

  江庭月忙得兴高采烈,谁知,兜头一盆冷水淋下。

  “我的妹妹是千金小姐,不是丫头命耶!”她再次严正声明:“姓范的若识时务,别再假清高了。他住那个破余园,连个仆妇都没有,分明是个穷光蛋,还有脸拿乔?我不管,嫁妆一样也不能少,再陪嫁仆婢六名。”这才像话,她的妹妹若嫁得太差,婚后需靠她周济,她在小妾面前更没体面了,不如事先给她丰厚的嫁妆。

  张师涯以低沉没有表情的音调说:“你静一静吧!你吵得我无法思考。”

  “这不必思考啦,你当然必须反驳男方的无理兼无礼要求。”江庭月难得出一次风头,很坚持道:“嫁妆的排场一定要体面风光,否则丢的是咱们张家的面子,说你吝啬、一毛不拔……”

  “这不重要!”张师涯气恼她的愚蠢。“嫁妆随时可以给,所以这不是重点,怎么你总是不明白?”

  江庭月瞪着眼睛,眼神茫然。

  “什么才是重点?”

  金照银觉得该是表现她聪明才智的时候了:“那位范公子的心态很是奇特,这才是重点,因为不合常情,而不合常情的事总是教人担忧。”

  “不错。”张师涯扬起眉毛低声道:“我似乎太低估他了。”

  金照银卖弄道:“我们这位准姑爷不简单,声明不要嫁妆,如此一来,不仅教我们刮目相看,敬重他爱的是默婵姑娘的人而不是她的陪嫁,当然,我们不可能真的教默婵空手过去,嫁妆的数目反而要再往上添一两成。”

  江庭月附和道:“这有什么问题?”她开心起来,仿佛已解决了难题。

  张师涯转移目光,不去看那两个自以为是的蠢女人一搭一唱。真教人受不了,连范啼明的真面目都不曾看过,倒有脸发表“真知灼见”,不知凭哪一点。

  “默儿!”他那冷静的双眼眨了一下。“你怎么说?”

  默婵和颜悦色微笑着。

  “何需多言?自然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江庭月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也疯啦?”

  张师涯以责备的目光看她一眼。

  “我在问默儿,你们谁再多嘴,都给我下去。”

  江庭月抖了一下。金照银屏息不语。

  默婵从从容容、文文静静的说道:“请大家不要将这件事联想得过于复杂,他是不要嫁妆,又不是嫌咱们家嫁妆太少,因此不需苦恼,反而应该庆幸。”

  张师涯坦白说:“你过得惯凡事需自己动手去做的日子吗?”

  她笑一笑。“姊夫果然是富贵中人,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绝大多数的平凡百姓过的正是这种日子。”

  “这倒是。”他以敏锐的眼神看着她。“不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才是最现实的问题,而且明摆在眼前。”

  她若有所思道:“我不假清高,但也不打算自寻烦恼,既来之则安之吧!”她娇美的红唇抿着微笑状。“范公子本人姊夫也见过,他很有男人的骨气呢,绝对不会教我吃苦受罪饿肚子,你们大可放心。”

  张师涯沉思了会,决定顺其自然。

  “好吧!我敬佩他的骨气,我退让一步,但不表示我会让你空手过去。”

  “那当然。”她笑咪咪的。“他的条件是不许陪嫁贵重财物,我就把我用惯的旧东西带过去,当然,蓝丝也需陪嫁才行。”

  张师涯可比她精明、狡猾多了。结婚当日,新娘头上戴的凤冠,他要暗中叫人重做,凤冠上的每一颗明珠、宝石、金凤,都需是十足真金和珠玉,不光是做来好看的。新娘身上佩戴的首饰都是属于新娘的体己私房,高傲的新郎总不能退回吧!

  “成亲当日,你要忍耐下辛苦。”

  “嗄?”

  “没什么,凤冠和礼服很重。”

  她泛出笑容,讨喜迷人的笑容,活像快乐的小孩。

  “那很快就过去,而且一生只有一次。”

  张师涯叹了一口气。

  “正因为一生只有一次,我多么盼望给你一个隆重、风光的婚礼,教世人见识一下张家嫁女儿的排场!都怪那个该死的范啼明,使你嫁得如此委屈。”

  江庭月坐在这屋里那一头的椅子上,开始幽幽哭泣:

  “我可怜的妹妹,你这样子不在乎,处处依顺那个男人,真教我难过极了!可怜你自幼无父无母,却也养尊处优没吃过半点苦,这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呢?”

  张师涯皱眉说:“你非把一件喜事搞得惨兮兮的不可吗?”他的嘴唇冷冷合起来。

  “我?我做了什么啦?我在替我的妹妹抱不平,亏她敬爱你如兄如父,你却替她找来这一门可笑复可气的姻缘!”

  “姊姊,”默婵淡然说:“是我自己点头答应这门亲事,姊夫曾询问过我,假使我不应允,相信姊不会勉强我。”

  江庭月的脸一沉。

  “你为什么不把时间拖一拖,回来和我商量呢?你这样自作主张,结果害苦了你自己,不知情的人还会批评我随便把你嫁出去,才会捡一个穷鬼。”

  “你想太多啦!”默婵走到她面前,拉住她一双颐养得白嫩软绵的双手,真诚地笑道:“姊姊,这么多年来多亏你照顾我,我才能活得这么好,你和姊夫对我的恩惠,我一辈子也不敢忘记。如今我长大了,本该嫁出去,对象是好是坏全是我的命,‘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你不要再操心了,我会照顾我自己的。”

  江庭月眼眶红红的,表情很幽怨。“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办了。”

  默婵笑着同意,一贯的安祥自在,招呼蓝丝,将它抱起,回房去了。

  张师涯见她如此,也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出门去办事。

  江庭月一脸犹豫不决的表情,不能确定默婵的婚姻幸福,她总是无法安心,毕竟血浓于水,严格讲起来,她只有默婵一个亲人。

  大概只有金照银是得意的,她称心满意极了。本来嘛,默婵的嫁妆是太多了,多得简直离谱,她这位金家大小姐的陪嫁也不过如此。而默婵呢,不过是张府的食客,没从男方的聘礼上追讨养育费,反倒留起来准备给默婵带过去,已是值得称颂的厚道,了不起再陪嫁衣服铺盖和几件首饰,也算不辱没她了。谁知,江庭月阄大肆张罗,好像默婵的对象是什么王公贵族,怪的是,张师涯竟默许她这样蛮干,也不怕把张家的金山挖掉一角。

  沉默是妇人的美德之一,有张师涯罩着,金照银不敢乱放冷箭,还要装出笑脸帮着忙进忙出,心中讨厌得紧。

  如今可好啦,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金照银不得不走出屋外,才好放心开怀的大笑一顿。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工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宋欧阳修(南歌子)

  新婚半月,小俩口甜甜蜜蜜,恩恩爱爱。

  范啼明非常喜欢新婚妻子的好性情,她乐于服侍自己的丈夫,把何道尧当小叔一样照顾,每日料理三餐,从无怨言:这点有点出乎范啼明的意料,反倒自觉理亏似的,要何道尧买了丫头进来做粗活,他不忍心看默婵去洗一堆衣服,那使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残忍的暴君,因为他明明可以让她过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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