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给我接杨敬业这个老狐狸!”方志扬忿怒的嚷。
“事情一发生我们就联结过了,结果对方推个一干二净。”谢经理一张脸几乎都皱 在一起了。“那个姓杨的说他们只负责中间接洽,其余的一概不管,更何况我们当初也 是经过再三确认才签下的合同。”他低著头,嗫嚅著说:“合约上面没有注明产品的新 旧,也没有售后服务的保证……”
方志扬不可置信,怒吼著:“怎么会有这种鬼合同?!”
谢经理低声说:“这合同当初是总经理亲自和对方签下的。”
方志扬一楞:“这……”他懊恼的捶著自己的头,好半晌,无奈的问:“我们总共 损失多少?”
“连同退货及违约赔偿金,再加上所有器材的损失。”谢经理苦著脸:“总共是五 十多亿。”
“五十多亿……”方志扬瞪大眼睛。“五……五十多亿……”
江群坐在床沿,静默不动。他和方芷晨的卧室中,充满了绝望死寂。
下午开过主管会议,因为衬衫不小心被咖啡溅湿了一片污渍,于是他驱车返家,打 算换一套新衣服再返回公司。
天色已渐渐暗了,暮色笼罩著江群。他一动不动的姿势,恍惚间,让人误以为是一 尊雕像。
他已经这样坐了几个钟头,平日冷傲孤绝的眼神,此刻却好像被抽去灵魂似的,空 洞无神的双眸望著地板,任由一室凄冷绝望的黑暗将他包围。
他的手中紧紧捏著一瓶药丸,指节因用力过甚而微微泛白。就是这瓶药丸,让他一 向引以为傲的冷静在一瞬间瓦解。
为什么芷晨会这么对他?为什么?他们不是夫妻吗?为什么她会这么残忍?
江群失神的双眸因为极度的悲伤而显得些许呆滞。他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是为了等待什么?方芷晨的解释吗?
卧室的门缓缓被推开,方芷晨揉揉疲惫的额角,轻轻的走了进来。她摸索著电灯开 关,“啪”的一声,点亮了一室的光明。
陡然见到坐在床沿的江群,方芷晨不可避免的被惊退了数步。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江群恍若未闻,依旧楞楞的呆望著地面。
“你不是应该待在公司里的吗?为什么在这里?”方芷晨的声音微带怒意,依稀还 有几许幽怨。
自从结婚以来,江群回家过夜的次数寥寥可数,即使回来了,也几乎是挑夜深人静 ,所有人都入睡的时候;而隔天一早,又趁著大家都未起床时便匆匆赶回公司。
有时候她不免怀疑,既然江群这么刻意的要躲开任何人,那么为什么不干脆住在公 司里算了,反正办公室旁也备有一间小套房可让他平时作为休憩之用,何需大费周章的 舟车劳顿。
每回他回到家里,躺在她的身边时,她知道他是彻夜未眠的。即使她总是逼著自己 装作熟睡的样子,却仍是可以感受得出身旁的江群他那双灼热的眼眸从未须臾离开自己 身上。
为什么要彼此折磨?既然躲著她,又何必整晚无言的对著她?
江群抬起头来,缓缓的将眼神调向她,很慢很慢的开了口:“我不该回来吗?我不是你的丈夫吗?你有那么不想看到我吗?”
方芷晨闻言一怔,脸色慢慢胀红,她倔强的别过头,恨恨的说:“你以为我曾经承 认过这段婚姻吗?”倏地转头,瞪著他,一字一字说:“没有!我恨不得从来不曾认识 过你!”
江群看著她,直直的望进她眼眸深处。好半晌,微微一笑,用著近乎心碎的声音轻 轻说:“如果你有那么恨我……这个婚姻可以不用继续下去。”迎著方芷晨震动而又讶异的双眸,他强自挤出一抹笑容,云淡风轻似的:“义父的遗嘱,你不算违背,而我也不会带走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
“为……为什么?”方芷晨不自觉的捏紧自己的衣摆。
“为什么?”江群凝视著她,苦涩的说:“我也想问为什么?”他缓缓扬起手,张 开手掌,将掌心中那瓶药丸对著她。“为什么?芷晨,你为什么要吃这个?”
方芷晨重重一震,身形一晃,失声说:“你……你怎么会有……”
江群微微一笑,淡淡说:“虽然我不常回来,但是这种东西你也该收好的。”
方芷晨咬著唇,豁出去似的,大声说:“是,我是吃避孕药,那又如何?!”
江群握紧拳头,难掩语气中不自觉流露出的颤抖,困难而又痛苦的盯著方芷晨。“ 你……你就那么不……不愿意……”
方芷晨打断他的话:“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有你这个恶魔的孩子!你这个丧心 病狂的刽子手,不配拥有任何亲情!”
一阵气血翻涌,江群紧紧闭上双目,哑声说:“这就是你最后的评断?”
“是。”方芷晨硬著声音,逼出体内所有无情的因子,冷冷望著他。“如果不是为 了方氏企业不能落在你这种冷血无情、残忍自私、忘恩负义的人手里,我又何必拱手葬 送自己一生的幸福?”漠视心中那股彷如撕裂般痛楚的情绪,她强迫自己吐出一句又一 句尖锐如利刃般的言语,明知会刺得江群体无完肤,但她还是残忍的噙著冷笑,逼令自 己挖尽思绪中所有可以伤人的词句,尽己所能的打击著江群。
“正如你所见,我服避孕药,因为我害怕会制造出像你一样的恶魔……你不配有子 嗣。何况……何况如果你有了儿子,难道你不怕……”她的唇角浮起一朵残酷、阴冷的 笑容。“你不怕报应吗?不要忘了你是怎么对待你父亲的,你的儿子……”
“够了!”江群无法控制的大喊一声,忽地站起,大口大口喘著气,苍白的望著方 芷晨。“是我太天真了,我不该以为可以在你身上找到我渴望的东西……”撑不住摇摇 欲坠的身形,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会死在心碎中了。“你说的对,我不配拥有子嗣,我也 不配拥有你……我不配拥有的东西太多了。”
方芷晨不停的吞咽著喉咙里就要上涌的呜噎。
不能同情他、不能同情他……
很好,这就是她想要的。将他打垮,夺回方氏企业,她没有忘记芊芊无时无刻不在 她耳边的叮咛。
瞧,他这不就被她击碎永远挂在脸上的那张冷漠、无谓的假面具了吗?原来他也懂 得伤心,不是吗?
方芷晨无意识的抓紧胸口,脸上刻意伪装的冷笑好像有点僵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心口那么疼……
江群踉跄退了几步,只手撑著床头,神情萧索而疲惫。“芷晨,是我误了你,如果 ……如果来得及,我但愿我能补救……”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方芷晨突然发觉自己害怕看到这样的江群,也不愿 见到。她微颤的身子,抑制不住的感到一阵阵的寒意。
他要离开她吗?是吗?
江群疲倦的笑了笑,依恋的看了方芷晨一眼,拾起置落一旁的外套,转身大踏步离 去。
薄曦,朦胧的晨雾笼罩著江群,微寒的凉风轻拂著脸颊,虽不至刺骨,但也掩不住 丝丝的寒意。
江群跪坐在方文远的墓前,低垂著头,神色木然。
为什么会走到这里,他不知道。
自从方文远过世后,他甚少到此来祭拜。几番数次被方志扬讥为薄情寡意,他也从 未替自己反驳。
为什么走著走著,下意识会走来这里?
离开方家大宅后,他不知道自己该到何处,一时间,觉得天下之大,竟没有自己容 身之处。就这样像个行尸走肉般,恍惚间,已来到了这里。
江群静静坐著,早晨的露珠已濡湿了他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不知坐了多久,已经掏空麻木的思绪又一点一点感觉到痛楚。
空旷寂静的墓园,更显得他的孤单。
一直以为经历过这许多痛苦和无奈、失意和打击,种种的挫折已让他学会了把所有 情绪埋藏在心底最深处,没有人会再掀起足以淹没他理智的波涛。然而方芷晨的一席话 ,却轻易的将他击垮。
他是罪人,是刽子手,不配拥有爱情。然而为什么他曾经天真的以为,他可以在她 身上找到“幸福”?
早就知道她恨他的,不是吗?却还是自私的想将她留在身边,幻想有一天,或许可 以得到她一点点的感情。
江群痛苦的将脸埋在手掌心中,干涩的眼眶冒出一阵阵的酸意,那是久违的眼泪。 八岁以后,再也没有哭过的他,多年来的压抑在今天决堤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将芷晨交给我?我是个罪人啊……我不配拥有她、不配拥有 幸福……”
江群喃喃自语,双肩轻轻抽动著,泪水由指缝间迸落。
“为什么?为什么?”江群抬起头望著墓碑上方文远的照片,轻轻说:“为什么你 要收养我?为什么不让我自生自灭?为什么要让我遇见芷晨?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