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苍碧随着他的搀扶站了起来,眼眶迅速泛起感激的泪水。毕竟男子汉有泪不轻弹,他强忍着不敢掉落,但话声却不免有些发颤。“晚辈这些年来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能见到恩公,以报恩公保我谢氏一族不致灭门的大恩大德……先父临死前惟一的愿望便是……便是能……能……”话声哽咽,几乎难以成句。
常天恒微微挑眉,惋惜道:“谢老丈已仙逝了?”
“先父五年前感染重疾,不治羽归。临死前的遗命便是要我谢氏一门世世代代记住恩公的恩情,以盼有朝一日能衔草以报……”谢苍碧紧紧握住常天恒的手,灿笑着。“今日能够见到恩公,晚辈实在是太高兴了!”
常天恒淡淡一笑。
“晚辈已备好软轿,迎接恩公和恩公的朋友到敝堡小住。”谢苍碧一脸真挚的邀请,急切道:“希望恩公能完成晚辈这一点小小的愿望。”
常天恒略一沉吟,想起自己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女子和孩子在江湖上行走的确有所不便,再加上看见他如此热情的模样,便点头答应了。
谢苍碧大喜,连忙指使随行家丁进房请出丁小缠及阿野两人。
店掌柜兀自站在一旁呆呆愣愣,这才知道这小店居然是住进了一个大人物。等会定要买串大炮竹挂在门外昭告世人。
* * *
迎人的轿子还没到飞龙堡,远远的就听到一阵喧闹的欢声锣鼓庆贺声。这简直比数月前谢苍碧意欲迎娶的阵仗还要热闹三分。
常天恒对这种大张旗鼓的行为有些不以为然,但显然这谢堡主认为不锣鼓喧天、普天同庆,就对不起大恩人似的。
丁小缠和阿野几时见过这种热闹的气氛,两颗小脑袋好奇的不停探出轿帘东张西望着。不明白的人还以为这顶轿子里坐的定是喜气洋洋的新娘子,哪知不过是一个大男人和两个小鬼头。幸好轿子不是夸张的大喜红,否则常天恒会以为自己永远没有勇气踏出这顶软轿一步。
飞龙堡的三小姐,也就是谢苍碧惟一的妹妹谢妤恬,领着成群家仆在大门口迎接着。
谢苍碧一下马,她便迎了上去。“二哥。”一双妙目直往轿子探去,想要瞧瞧过世的父亲及兄长们经常挂在口边的大恩人长什么模样。
堡里有座长生禄位就是供奉着这传奇人物剑神,里面也挂着一幅常天恒的画像。画像里的人身穿月白色的长衫,手里持着一把据说是杀尽天下恶人的擎天剑。画中的年轻男子有着俊朗的五官,潇洒出众的风采以及卓尔不凡的英姿,怕是潘安宋玉再世也不过如此;那一身正义凛然的气势,还有睥睨群雄的模样,当真有几分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威风。
小时候的她每次犯了错被责罚时,就是对着这张画像“面画思过”。爹爹和哥哥们都说这画中的男子是个救他们一族的大恩人。既然这恩人是他们的再生父母,就不能辜负的恩人赋予的新生命,定要立誓做个正直无私的人,一如大恩人。犯了错就是对不起大恩人,必须面对着画像忏悔,直到心底再无坏念头为止。
剑神常天恒在父兄的口中就像是神话一般的人物,当时由于年幼对此人早已无甚印象,也不知他的事迹是否有让人夸大宣染了。画像中的男子明明就是一个少年人,和现在的她年纪也相差不远。一个才年方二十左右的人当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吗?瞧瞧她,也只能当个饭来伸手的富家小姐;二哥呢,年纪也比画中人当时的年纪大多了,虽然贵为一堡之主,但还不是享受着父兄打下的基业?剑神常天恒如果不是“神”,那么肯定所有人都把他的事迹加油添醋的宣染流传了。
小小年纪的她,内心常常转着这个问题。有时难免有几分怀疑不屑,甚至可说是讨厌这个人,毕竟每回犯错父兄都抬出这人的名号训诫她;但不能否认的,怀疑讨厌的同时,常天恒的身影也已经深深进驻她脑海了。年少的叛逆心性,总是故意把喜欢的人装作讨厌,其实哪知道自己原来竟是在意得要死。
丁小缠迫不及待的首先跳下轿子,阿野由于有伤在身慢了一步,但也不甘示弱跟着跳了下来。
谢妤恬一皱眉,还以为自已看错了。她狐疑的盯着谢苍碧,以眼神询问是否有接错人。
谢苍碧微笑的望着紧接在两人之后下轿的人影,谢妤恬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这一瞥,真正震慑住她了。
现在她才知道描绘他的那名画匠笔功有多么拙劣。
那张画根本无法将剑神常天恒的风采形容于万一。年少的他毕竟有几分盛气凌人、骄傲自满,少年得志不说,更受着万人景仰崇敬,莫怪乎画中的他一副神采飞扬、志得意满的模样。然而眼前的这人,那眉眼间隐含的沧桑,若非历经许多轰轰烈烈的过往,又怎能拥有这一双温暖世故、看透人心的清澈双眸?那眼角的细纹仿佛刻划着世间最沉重的记忆,却又不显得自怜悲痛,只剩含蓄内敛的余波。他身上已不再有震骇迫人的光芒,反倒一如煦阳般温暖可亲。
然而那一身浑然天成的潇洒风范,却是沧桑的岁月、沉重的记忆洗也洗不去的。
谢妤恬一张俏脸忽地酡红起来,那羞涩腼观的模样,一如看见久违的情人般,眼里的倾慕如此赤裸裸的揭示着。
丁小缠一个箭步跳到她身旁,小手在她眼前乱挥。“看够了没?发花痴啊!”声音里强烈的不满仿佛手中的珍宝被人侵犯般剑弩拔张。
谢妤恬回过神,像做错事被逮到的小孩,脸上红潮更甚。见到喊醒她的竟是和常天恒一同前来的女子,心里居然微微发酸。不过就是个小女孩嘛,蹦蹦跳跳活似没个教养的猴子。但良好的闺合教育让她不由得端正丽容,勉强笑道:“姑娘远道前来,请里面稍事歇息。”
见到常天恒及阿野随同谢苍碧进了大门,丁小缠小声的在谢妤恬耳边恐吓:“不准你再这么看天恒哥哥,懂吗?要不我可不饶你。”抡起小拳头在她眼前作势晃动一下,随即跟了进去。
谢妤恬怔怔的站在原地。她这是在威胁她吗?
* * *
风闻剑神常天恒目前身在飞龙堡作客,各大门派掌门均不约而同前来拜见探视这一代传奇人物。
原本男人议事,女子与孩童不得抛头露面,更不可能干预旁听。但常天恒原就是不拘小节的人,丁小缠非得瞧瞧热闹,阿野也别有居心的从旁附和,于是也就随他们了。在场的均是江湖中俱有门望的一派之主或武林高人,脸上虽然带着不以为然的神色,但也没人敢议论。毕竟能见到这传奇人物才是正事,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为什么剑神身边会跟着两个小鬼头呢?众人莫不在心里猜测,何时一代英豪改行当起奶爹来了?
瞧那两个一大一小的鬼灵精一脸看热闹的好奇,常天恒却仍是好脾气的温和态度,真让人猜不出三者之间的关系。丁小缠总是亲昵的扯住常天恒的衣角,占有欲甚浓的霸住他身畔的位子,那模样颇有几分情人的味道。可偏偏常天恒一脸任她蹂躏的疼宠,简直就是把她当个爱撒娇的孩子,脸上却没半分对待爱侣的情意而阿野更奇怪了,有时不由自主的黏住常天恒,有时又像个和父亲闹别扭的小孩,经常离他远远的,脸上的神情总是复杂难测。
有人心里难免臆测,莫非这三人是全家福?看阿野的年纪应该是常天恒退隐后所生的孩子吧?两人真有几分相像。或许这就是剑神退隐的原因?有了家庭总是不便继续在江湖中打打杀杀;但丁小缠的年龄又不对了,瞧那模样怎么也不可能生出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她自己也都还是个大小孩呢。何况剑神常天恒有可能看上这种长不大的小鬼头吗?
众人又是一番景仰崇敬的寒暄,有的人虽然想询问常天恒为何会毫无预警的退出江湖,又为何一声不响的复出?但毕竟在江湖中打滚久了,每个人心中都清楚各人自有个人的苦楚无奈,于是想问的话也继续留在心里当个永远不解的疑问。
武当掌门无尘道长朗声一笑,诚挚的握着常天恒的手。“常大侠,武林正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回来的正是时候!”
常天恒也由衷的发出喜悦的笑容。“多谢道长谬赞,天恒愧不敢当。”无尘道长完全没变,依然是十年前那副爽朗正直的模样。只是十年来为正义奔走,眉宇间难免添上几分沧桑。
“敢当的、敢当的!”无尘道长呵呵大笑,眼角却不由得泛起感伤一晷悦的泪水。“你这小伙子一走就是十年,当真忘了老哥哥我了!?”方才客套词说完了,真正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他大力抱住常天恒,用力拍着他的背脊。“逍遥够了吧,舍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