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家族一向保守,舒璨璨也是知道的,他不明白,她为何会在那当口给他难看?还说什么要离婚,郭家的男人从不离婚的,当然,他们也不搞外遇、金屋藏娇之类的蠢事。
郭家严格规定一夫一妻制,就算只是交际应酬也不行。对另一半忠实、不轻言离婚,是他们家规的第一条。
至于第二条则是:谨言慎行、知礼守分。
而舒璨璨在结婚第三天就犯了两条家规,还是在父母面前犯下的,他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舒璨璨从楼梯上下来,瞧见客厅里一道颀长健壮的身影,那背挺得笔直,一见就知是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
郭家从曾祖父那一代就从军,阶级最高做到中将,郭戈的父母、兄嫂也全是职业军人,舒璨璨算是郭家唯一不具军人背景的外来人物。
郭弋听见楼梯声响,回头瞧见她,脑海里蓦地闪过两人初识的画面,那时她才十几岁,整个人就像颗顶级宝石,闪着青春的光辉。
她跟朋友边笑边走,踏着轻巧的步伐,在闹区中好奇地探索,像只四处窜动的可爱猫咪。
那是他一辈子也不可能经历的时光,他的人生有更多的事要做,立正、敬礼、正步、武器……那些才是他的青春。
但他莫名地无法移开目光,他看见她的朋友们在路上边走边吃东西,还随手丢弃垃圾,这样的女人就算外表修饰得再美,也是丑陋的。
他突然感到有些失望,正想走,却见舒璨璨把垃圾捡起来丢进附近的垃圾桶里,而且还要她那些朋友照着做。
她那副义正辞严的模样,配上娇小玲珑的身材、娃娃也似的面孔,奇异地好笑、莫名地感人,然后……他发现自己似乎被迷住了。
而今,她娇小的身材依旧,可爱的娃娃脸上犹挂泪痕,正张着那双水气氤氲的大眼似嗔似怨地望着他。
这个女人已经成了他的妻子,但她的一切仍像十六年前一样,从未改变。
他心底突然起了一阵迷雾,他知道郭家需要什么样的媳妇,那得正经、严肃,像军人一样一丝不茍;只是,舒璨璨做得到吗?
还有……他希望她变成那样吗?
想到一本正经的舒璨璨,他心底打了一阵寒颤。
舒璨璨来到他面前,仰着小小的脑袋凝视他。「你是来道歉的吗?」
她的神态是那么地坦然,像是从未想过自己也会出错。郭弋不禁一阵好笑,他担心太多了,活泼好动、正义感比一般人强上一百倍的舒璨璨,怎么可能变得严肃?
她一辈子都会像她的名字一样灿烂夺目。
那他呢?他会是一个军人,严守着礼节和规矩,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冠上「老古板」的绰号。他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这样的个性要和舒璨璨过一生……
唉!这十六年来他是不是一直想错了,他们也许互相喜欢,情真意切,但论到个性契合,那根本是痴人说梦。
他摇头。「我不会道歉。」
「你在大庭广众之下骂我,居然不道歉?」舒璨璨叫起来。
「妳的行为确实失礼。」
「什么叫失礼,你抬头看看,现在的情侣谁不是当街就牵手、拥抱?而且我又不是亲你的嘴,只是吻了下脸颊,在西方人来看,那就是一种礼节。」
「我不是西方人,而且大家都在做的事并不一定对。」
舒璨璨气结。「你是在强辞夺理。」
郭弋叹了口气。「我们认识那么久了,妳应该也知道,我是个很正经的人。」
「你这是说我不正经喽?」
「妳年轻气盛,脑海里只想着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
「我没有,我起码还知道遵守法律。」
「但我指的是发乎情、止乎礼,一言一行都有其规矩。如妳所说,饭店大厅是公众场所,人们本来就该更守本分,在那里卿卿我我就是伤风败俗。」
舒璨璨快晕了。「你是几世纪的人?满大厅的人都是手挽着手一起走,也没人多看他们一眼,大家都当那是正常行为。」
「大家不包括我,在我看来,那种行为已经构成妨碍观瞻了。」郭弋顿了一下,续道:「还有,我是二十一世纪的人。」
泪水迸出眼眶,她无法忍受了。「不管怎么说,你就是不道歉了?」
「我没错,又何必道歉。」
「既然如此,你来干什么?」还追得这么快,她前脚进门、他后脚便到。若非有意,怎会如此紧张?
他的来意吗?心头百转千回……一开始他是想来接她回去的,郭家没有离婚的例子,他不会成为第一个。
况且他们只是有些生活小事谈不拢,没必要闹到离婚的地步,她只要稍稍收敛一下自己的个性,他们仍能相处良好。
可见到她,与她一番对谈,他不禁疑惑,他真想要她改吗?再说,以她的个性,怕也是终生难改的。
生平第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茫然的样子让她心疼,一直知道这个男人木头,不会甜言蜜语,也不懂得温柔缱绻,他们不过情人节、不过圣诞节……举凡情侣间该有的浪漫他们从来没有过。
但他会在她生病的时候,开三小时的车去买她任性想吃的东西。他会陪她去跟黑道谈判,要他们放回那些中辍生。在她为了毕业论文伤透脑筋时,他一连三个星期,每天载她到国家图书馆找资料,她一看书就是几个小时,他就这样默默跟随,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
有一回,她为了某个中辍生得罪一个帮派,对方趁她逛百货公司时陷害她顺手牵羊,当时她被人赃俱获,没有一个人相信她是清白的,只有他,始终坚定地站在她身旁。
他也许不浪漫,却是她生命里最可靠的肩膀,这辈子她不可能再找到另一个郭弋了。
只是,他为什么这样古板、守旧?
她轻巧地靠近他。「你知道在饭店大厅里,我为什么突然扑上去吻你吗?因为我忽然发现,我好爱好爱你,这辈子我不可能再这样爱一个人了,只有你,郭弋。」
他的心跳蓦地停摆,灵魂和身体被撕扯开来。
她轻轻地挽上他的手。「郭弋,你说做人要发乎情、止乎礼。但当时,我确实爱你爱到不亲吻你,无法发泄我心中的激情,这样有错吗?」
感觉到她的接近,他猛地一震。「这里是客厅,我们不应该太亲密。」
她满腹柔情都被怒火烧干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懂情趣,我在跟你撒娇啊!你就不能感动一下,满脑子只有失礼?」
他很感动,但他没有办法接受。仰头深吸口气,他无奈叹道:「璨璨,我从小的教育告诉我,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我不能因为一时激情而破坏礼节。」
她气炸了。「那么我想,我们并不适合。」当然,这有一部分是气话,只要他哄哄她,她会跟他回去的。
但他却同意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舒璨璨呆掉了,没细看,否则她会发现,郭弋一向挺直的背在这一瞬间弯了好多,那副宽阔的肩膀似乎承担了无数的痛苦。
恋爱十六年,结婚到现在第四天,舒璨璨和郭弋离婚了。在他们两个都万般不舍的情况下。
第二章
一年后——
结束半年内第一百二十二场相亲后,舒璨璨终于忍不住对陪伴她相亲的二弟舒明翰抱怨。「明翰,我们家的塑料工厂,情况真有糟到要我去相一只金龟来帮忙的地步?」
那当然是借口。舒家三兄弟只是看大姊离婚半年还是痴痴傻傻,连怎么笑都忘了,心头泛疼,才会努力从身边亲朋好友下手,要他们推出适合人选和舒璨璨相亲,希望她能再开始一场新恋情,以彻底忘怀过去的不幸。
只是要给舒璨璨找到如意郎君似乎很困难,英俊的,她嫌人家桃花重;冷酷的,她说对方在摆谱;个儿高的,她说像根柱;个儿矮的,她认为有碍优生学……总之,她有千百个理由来拒绝相亲对象。
三兄弟后来实在没辙,老实问了她的择偶条件,她居然说不知道?
真是见鬼了,挑剔别人一大堆,居然不晓得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怎么可能找得到对象?
她那三字真言让舒明翰躲进厕所里对着四面墙足足骂了三十分钟,再出来,当然还是衣着端整、相貌温和的好好先生。
只是气归气,对于这唯一的大姊,他还是放不下,每隔一、两天就陪同相亲一次,搞得自己都快变成职业媒人了。
「我们当然希望能够得到未来姊夫的帮忙,以解决目前的财务窘境。但要达到那一步,先决条件得是大姊找到意中人,而他又正好有能力帮助我们。」舒明翰说:「放心吧!大姊,我不会要妳来场政策联姻的。」
「可是……我如果一直找不到那个人,工厂会不会倒闭?」她对家业虽然没兴趣,但总是老爸老妈留下来的,不可能完全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