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他说了些怎么,她依旧凝望着自己的手掌,眼睛茫然无神,毁抖的双唇吶吶低语。「这是……血?这种味道……」
「怎么了?」
「这味道……好难闻,好……难过……」她突然揪紧胸口,痛苦喘息。
「忘儿!」耳边传来奇异的破空声响,他连忙侧过身子抱紧她,一柄短刀削过他的手臂嵌入前方树干中,在月光下,闪动诡异的蓝光。
「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约二十来个壮瘦不一的身影奔来,将他们两人围在中央。
「你们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的并不重要。」一名穿著赤色衣衫、身形魁梧、长相凶横的人开口回答,大刀抡在身侧,显然暂时没有动手的意图。「严家长子,我给你两个选择,要见阎罗王,还是和我条件交换?」
「怎么条件?」
「你们传家的内功密法。」
「窝里反?」他闻言讽笑。
「少啰嗦!」赤衣男子脸色瞬间变得非常狰狞。「你的决定?」
「你真以为……」他望入那名男子的眼,表情是极度的鄙视。「我会不济到跟灭家仇人谈条件?」
「说大话之前也要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命,迷香中有掺毒,你又带个拖累,还以为自己能够支撑多久?」
「我们大可以试试看。」
「这是你自己选的,怨不得我!」赤衣男子挥手,周遭之人立刻群起围攻。
「你到底听命于谁?」他必须确定。
「快死的人,没有必要知道太多!」
二十来个匪徒的围攻,意在取命,毫不留情,而他因为之前真气消耗太过,再加上抱着她,无法空出双手使力,只能闪躲。
所幸匪徒显然训练不精,攻势杂乱,让他仍有喘息空间。
「擎烈……」他抱着她旋身腾跃,让本来就已经很不舒服的她,头更加晕沉了。
「妳还好吧?撑得住吗?」全身知觉都在感受对方的行动和攻击,他无法分太多心思在她身上,只能低语轻问。
「忘儿……成为负累了吗?」
「哪有怎么负累,傻话!」抬腿侧踢,将一名身形较瘦的男子踢开,而后借力跃起身子,再一脚命中另一个高壮男子的头,那名男子马上抱头哀叫。「等一下我将妳拋起的时候,妳借力飞到我背后,让我背着妳跑会比较快,妳还有力气吗?」
「嗯。」她轻应,正因着划过他手臂、削落她几许发丝的大刀而受到惊吓,双眼迷茫地望着他手臂上流出的血,以及之前被短刀划出的伤口,已经呈现深黑色泽。
「注意了。」双手略使力将她拋起,她一只小手握住他的肩膀来转移力量,快速飞跃到他的背后,双腿夹紧他的腰,手向前伸环住他的脖子。
「好身手,但请妳将手松开些。」他轻笑,挡住一人的攻势,手腕翻转擒拿,对方的刀子已经换到他手中。
她连忙将手松开些许,仍显迷茫的神色看着他将刀子插入对方的腹部,抽出时,有血喷溅。
「不……」她下意识的低喊出声,语调颤抖。
「别看。」他知道她怕血,但形势比人强,现在下是杀人就是被杀,他没有选择。
可是渐次滴到脖颈处的濡湿,却让他的心再次软化。
对方已经明显察觉小女孩对他的重要性,因而开始朝她攻击。他既不能痛下杀手,又必须保护她免被刀锋所伤;另一方面,毒药药性已经开始发作,让他身体愈来愈沉,感受愈来愈迟缓,左支右绌之下,他身上已经伤痕累累。为了保全两人,他在举刀挡过一些攻击后,腾身跃起,奔离战斗之处。
月已西挪,原有的血红色褪去,只有亮晃晃的银白,令繁星尽数失色。
这样的亮度,虽提供奔逃之人方便,却也同时方便了行恶之人。
血脉急冲加速毒性,他的意识已经逐渐迷茫,加上之前真气的大量耗失,让他奔走的步履开始颠簸。
水声……糟了!
他怎么会跑来这儿?
「哈哈哈!这就叫地狱无门偏进来,我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为首的赤衣男子抡刀嚣狂大笑。「严家老大,你刚才吸的『沉仙』里面掺有『水仙照』,我们在短刀上又煨了『日食虹』你身中两种烈毒,没有解药就只能等死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考虑和我交换条件?」
日食虹……闻言,他脸色乍变!
沉仙是一种浓烈的迷香,但因为味道近似草味而易被忽略;水仙照会使人头脑眩昏,身体迟缓,进而死得无痛无感,毒性虽强却不算难解;然而与水仙照同为热毒的日食虹却完全回异,不但毒性猛烈,让中毒者在承受两个时辰的剧痛之后七孔流血而亡,而且除了特制的解药外,无他法可解,听说就连解药的炼制也极为困难。
对方很明显不达目的绝不干休,然而使用这种方法……
「无智!」他忍不住冷笑讥讽。
「你说怎么?!」对方举刀指向他。
「你以为将数样药混杂之后,还能维持原来的药性吗?」
「是不是原来的药性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毒发了。」
「凭你的脑袋,不可能灭了我严家后还能安然躲藏到现在,说!谁是幕后主使者?」
「你这是拒绝我了?」
「我以为之前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那好,我就告诉你,冤有头,债有主,等你变鬼后,记得到西南边境,找铁赤云为你严家上下三十六口偿命吧!」赤衣男子语毕,举刀攻向他。
不愧是为首之人,山贼头目赤衣男子的劲道浑厚,刀式威猛,攻得严擎烈狼狈不已。
「啊!」由侧边挥过的大刀,不但将严擎烈腰侧划出深深血口,也让背后的小女孩挂了彩。
她的痛呼引起赤衣男子的高度注目,很快地踏步到严擎烈后方,一把抓住她就扔向不远处的同伴。
「忘儿!」他惊喊,见她摔跌在地,却无能为力。
他……连自保都已经渐渐力不从心。
「擎烈……不要!」她呆呆地看着赤衣男子的刀穿过他的身子,泪水在脸上奔流,脑中好似有怎么屏障被打破,迷雾渐散,某种属于血腥的记忆开始和眼前的景象结合交错,令她头痛欲裂。
「我倒是很好奇,那女孩儿哪里值得你这样拼了命保护,虽然她长得也算标致,可惜就是年纪小了点。」赤衣男子将刀子插入他体内时,倾近他低语:「不过你放心,等你死后,我会代替你慢慢享用她!」刀子抽出,朱红血液随之狂喷,还带了一些微黑的颜色。
「不……不要……擎烈!」她想起来了,她姓谢名宁香,现年八岁,原籍为洛阳人氏,爹爹受朝廷升调,入京任兵部侍郎,她原本是要上京和爹娘会合的。
她全想起来了!想起自己的名字,想起奶娘,想起总管,想起多少人为了保护她而牺牲。
如果不是她贪玩,她不会在池塘里差点淹死而大病整个月,也不会因此害死大家,如果不是为了她,擎烈现在也不会……都是她害的!都是她害的!
「不要……啊!」所有记忆全部涌上,那些血红色的记忆片片段段,和她正凝望的人重叠,原有的吶喊全部转为尖叫,划破林中阗静的夜,令人毛骨悚然。
气血急速翻腾,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一股热流上街到喉头,她张口呕出血液。
血……是血……在总管和奶娘出事前,她也是闻到这种味道。
痛恨的腥味……痛恨的血液,最后的颜色……
「啊--啊--」无法自已的尖叫持续着,血液沿着气管爬升,循着她小巧的鼻子奔流而出,脑袋开始昏胀,她怎么也无法思考,只剩下满心的惊惧和自责。「啊--」
「吵死了!」终于有人受不了她的尖叫,举刀便朝她挥下。
严擎烈瞠眼看着那人举刀,心神俱裂,还没能有所动作却已经受赤衣男子浑重的一掌,直直向后坠落山崖,最后的视线,只来得及看到银芒一闪。
「忘儿--」
尖锐的哭叫停止,山林瞬间恢复静默。
在承受层层枝枒刮磨的疼痛后,他停落于崖间平台,睁大不甘的眼,清楚见着了星月交相辉映的夜空。
月如此圆满,却冷漠地映照人间离合悲欢,美丽的景致,光灿得好残忍……
他的存活,只是为了一再体会失去吧?
就这么了吧,等血流尽后,或许可以有他最在乎的亲人等待着他。
盼聚首,共话天伦。
然后,他可以很骄傲地介绍,他有个岁数大概小他超过一轮的妻子,并且开心地接受其它人的祝福和取笑。
就……这么了吧……
纵使仇未报,纵然心不甘,至少,再没有失去。
当黑暗来袭时,他唇角上扬,让所有不甘愿化成唯一的泪滴,流落尘土,归化于无。
他来不及看到的是:挥下的刀锋停在半空中,持刀的男子全身僵直,而后,直直向后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