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珀威。」
原本一直紧抿著嘴唇、不愿开口的关泽辰突然出声,引来众人的目光。
他开口的动作显得有些勉强,但措辞倒是真诚不带一丝尖刺的:
「谢谢你愿意帮这个忙。」
按照丁珀威懒得理事的个性,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应当是一概不予理会的,这回莫名其妙地热心相助,还真像是吃错了药。然而,不管怎么说,要不是有丁珀威,恐怕阿俊势必得带著遗憾、不能甘心地离开;在阴阳之间的事务上头,丁珀威的确比他更娴熟,也更有心得多。
丁珀威一挑眉,像是嘲讽,又像是挖苦:
「师兄不必客气。只是话说回来,假如师兄愿意潜心修习,我相信像是入梦这类的小法术,肯定难不倒师兄。」
「术业有专攻,这些事情并不是我有兴趣的部份。」关泽辰淡然一笑,完全不将这些夹枪带棍的语句放在心上。「你比我更有资格当叔叔的接班人。不论是用心或是资质,你都远远胜过我——不用提醒我祖师们的预言,那毕竟只是书页上的一句话。我很清楚我想要的生活,也没打算被死了几百年的老骨灰们操纵人生;你放心吧,你所做的一切,叔叔都记在心上的。」
「……我应该说谢谢吗?」
丁珀威五官一皱,复杂的表情看不出他对关泽辰一席话的真正反应。
倒是关泽辰哈哈笑开了:
「省省吧你。我承认我讨厌你讨厌了十几年,但是我最近开始发现,你似乎没有我想像中的机车。」就算是手段霸道了些、说话恶毒了点,那颗乐意成就他人美事的好心,却是不容磨灭的。「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还耗在这边,最好是赶紧去安抚吉蒔,她现在心情一定很烂。」
「有道理。」
提起关吉蒔,丁珀威原本就难以判读的复杂脸色就更加难懂了。
关吉蒔的个性别扭得紧,明明是阳气过旺的极阳之命,却不幸生在玄术之家,一诞生便注定了与兄长天差地远的家族待遇。偏偏她不愿屈服,拼了命地想要争取父亲的认同;只是天生资质有别,光是她炽烈得足以驱散所有鬼魂的阳气,就逼得她不得不回避与阴间相关的各种事件。
当关泽辰与丁珀威忙著处理阿俊的最後心愿,即使像张晨莹这类外行人也能站在一旁看热闹,关吉蒔却只能躲得远远地,以免碍著了事情的进展……
她心底的那股气闷,不言而喻哪!
「快去找人吧。」关泽辰摆摆手,催促丁珀威:「顺便带她回来,准备明天一早回南部处理小鬼的事情……啊。」
「啊?」丁珀威狐疑地重复关泽辰没头没尾的语助词。
「趁著吉蒔不在,我想确认一件事情。」板著脸,关泽辰语气生硬地开口:「你对吉蒔,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看著他们两人恩恩怨怨闹了好久,看来像是有点儿谱,却总是限於暧昧的互动之中。虽然由身为哥哥的他开口求证,是怪异了些,但……丁珀威这副玩世不恭的姿态,让他委实放心不下妹妹的幸福啊。
丁珀威眉毛挑动,一双眼尾往上略斜的邪气眼睛绽出不怀好意的光芒。眼珠子转了转,他笑容可掬地朝关泽辰行了个礼:
「师兄放心,我会负责到底的。」
「负责……到底?」
关泽辰的眉毛霎时往眉心撞成一团。
「丁珀威,你站住!你想负责什么东西?不要逃跑!给我好好解释清楚……丁、珀、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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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关泽辰让出了寝室,抓著丁珀威一同在客厅打地铺。关吉蒔与张晨莹两人躺在床上,明明该好好把握睡眠的时间,却因为生疏的关系,弄得两人都僵硬得无法放心入睡。
「……明天好像早上五点就要出发了。」开口的人是张晨莹,拣了句不痛不痒的话来讲,试著想软化气氛。
「喔,对啊。」关吉蒔提不起劲地闷闷接口:「再不睡,明天一定起不了床。」
「呃。」找不著接续的话题,张晨莹只好延续谈话的内容:「那……晚安喔。」
「晚安。」关吉蒔语气平板地回应。
紧绷的沉默再次笼罩在两人之间。
安静半晌,关吉蒔突然笑出声来,扰断了原本凝滞的气氛: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想睡。喂,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她支吾半天,才发现自己连哥哥女朋友的名字都不清楚。
「张晨莹。」张晨莹老实地回答。「还有,我知道你叫关吉蒔……」
果然是家学渊源深厚,哥哥叫泽辰、妹妹叫吉蒔,完全是挑选好时辰的吉祥意味啊。
「喔,是啊。」
关吉蒔点头,翻了个身、面向仰躺的张晨莹,直直望著她的侧脸,像是企图寻找任何蛛丝马迹。
「我其实很好奇,你是怎么跟我哥在一起的?」
记忆中的哥哥,总是与人保持生疏的关系,就算在大多人初识情滋味的青春期那段时间,也没听说他与任何女生扯上关系。
况且,她总有种感觉,仿佛哥哥对鬼魂比活人更有兴趣;她的猜想并非空穴来风,哥哥的确曾轻描淡写地告诉她,与其和一肚子拐的活人打交道,还不如与死後变得直率、看得开的鬼魂们交朋友……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嘛。」
提到这话题,脸皮薄的张晨莹又不自觉红了脸,努力思考半天,才不甚确定地回答。
真要她明确定义心动的瞬间,恐怕也难以厘清吧?总归是频繁的接触,促成了两人日渐深入的认识;因著大大小小的事件,更加紧密地将两人的生活联结在一起。
没有热烈的追求、没有火辣的缠绵,两人的互动清淡自然,不知从何时开始,便逐渐习惯彼此的存在与照顾,将对方的陪伴视为生活的一部份。
不说爱、不谈情,水到渠成的默契,却已然将他们融成一对佳偶。
这是她与学长之间的恋情,开始看似不著痕迹,爱恋却早已深深渗入;不需开口、不必求证,她知道,这就是爱情了。
看来平淡,但,感情真切而深刻地存在。
「自然而然吗……」关吉蒔喃喃自语地重复著这句话,熄了灯的房间里,教人瞧不清她的脸色:「你怎么能确定,他是真心喜欢你呢?」
这话说得含糊,像是问句,却更像是自己无解的慨叹。
听见关吉蒔隐含落寞之意的低语,张晨莹也跟著翻过身去,几乎是鼻尖碰鼻尖地与她面对面。
「感觉呀。我感觉学长的诚心诚意,感觉自己在学长身边总是特别快乐的心情……」
更何况,自从丁珀威出场频频扬风点火後,学长的态度整个积极起来,加速了两人恋情的进展……张晨莹偷瞄一眼关吉蒔,心底暗暗确定,在搞懂她与丁珀威之间的暧昧纠葛前,这段话还是别说的好。
关吉蒔沉默著,不再出声,像在思考著某些事情。
察觉关吉蒔内心似乎存在著矛盾的情绪,张晨莹继续不疾不徐地诉说心里头的想法:
「我一直相信,如果喜欢了,一定要好好把握,不能犹豫或退却。像阿俊,因为来不及对喜欢的女生告白,直到十年後的今天,他还是懊恼悔恨。人世间很多事情都是稍纵即逝的,这个道理,直到我爸爸过世之後,我才明白……」
顿了顿,张晨莹深呼吸几口空气。
像是平复了自己的心绪,这才再度开口:
「我从来没想过我爸爸会这么早离开我,直到他突然过世,我才发现自己有多粗心,做了多少让他不高兴的事情。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我永远失去了我的爸爸……在那之後,我不再将身边的人事物看成理所当然,我知道,或许下一秒就会失去他们,於是更要加倍珍惜。所以,当我发现自己对学长有好感时,就更努力地对他好,坦白表达自己的心意,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
棉被一阵扰动,关吉蒔在此时翻了身,背对说了许多话的张晨莹。
「……吉蒔,你要睡了吗?」理解关吉蒔此刻纷乱的心情,张晨莹微笑著:「晚安哟。」
「……晚安。」
低哑的嗓音飘忽地传出。
张晨莹知道,她说的话,关吉蒔全听进去了。
第十章
翌日。
站在宏伟气派的中式建筑前,张晨莹张目结舌地瞪著面前几乎是雕梁画栋、宛如前朝宫殿的景象,惊讶得连赞叹的语句都挤不出来。
「这还算是寒伧的了。」看著张晨莹下巴掉到胸前的错乱表情,关吉蒔淡淡说明:「叔叔住的地方不在这里,这里只算是他的办公室;你要是去看那处盖在山上的庄园,你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掉到古代。」
旁有湖泊小桥,後有蜿蜒小路通往竹林,花园里还栽满硕大的牡丹与芍药。房子本身完全是发思古之幽情、集仿古之大成的三进三出式院落,亭台楼阁、弯弯曲曲的雅致回廊,一样不缺;每到夏天,园内的池子便会开满莲花,再加上叔叔饲养的几对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