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去看心理医生吗?」林宜秀小心翼翼地建议,生怕过度刺激看来精神耗弱的室友。
张晨莹把头埋在枕头上,闷声回答:
「我说过,我很正常,只是不知道从哪天起就莫名其妙能看到鬼。你干嘛老是质疑我的精神状态?」
林宜秀双手一摊。
「因为我不相信这世上有鬼啊。」就算人真有灵魂,也不应该死後就在街上乱窜吧?
张晨莹沮丧地将枕头掷到墙角,挣扎著坐直身子。「算了,不跟你辩,我要出门了。」
「又出门?你不是才刚回来?」林宜秀挑高了眉。
张晨莹一手抓起钥匙,另一手拎起闷烧罐。「去赎罪啊,你不是怕跟我同一组会被蓄意当掉?」
「原来你想开了。」林宜秀宽下心来,还殷勤地替张晨莹拉开门:「说实话,你真的太夸张了,那个助教只不过是看起来比较苍白瘦弱,你就把人家当成鬼。」换做是她,也会翻脸的。
张晨莹张口想辩解,随即又颓然放弃。
「你不会了解我戏剧化的遭遇。」跟一个不信鬼神的人多做解释,只会让自己更像疯子。
林宜秀果然毫无同情之意地将她推出门外。「随便你怎么说,总之快去道歉,说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头壳坏掉才指人为鬼,说你知道错了,说你诚心诚意痛改前非,绝不再犯。」
张晨莹转身,还来不及多说什么,房门就「碰」地一声被关上,她只能以额头顶著门板,为自己被诅咒的命运默哀片刻後,提著闷烧罐扬长而去。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从液晶萤幕後方探出头来,关泽辰推了推眼镜,纳闷地依循同学的指示走出实验室。还在好奇怎么会有学妹来找他,头一伸出门外,他立刻瞥见那位一直将他视为妖兽的张学妹。
「有事吗?」关泽辰语气不愠不火地问道。
张晨莹略带迟疑地仰头,瞪视高出她一个头的关泽辰。他今天改变造型、鼻上架了副黑框眼镜,正好将他黑得泛青的眼圈掩住,看起来果然更像活人几分……其实他本来就是活人嘛。
「学长。」她嗫嚅著开口:「你戴这副眼镜看起来比较不像鬼哦。」而且好有书卷味、好有气质喔,配上秀气俊逸的五官,看来就像个儒雅书生。
关泽辰没好气地环抱双手。
「你来找我的目的,就是批评我的外观吗?」居然还暗指他戴隐形眼镜的样貌太像鬼魅。
「不是不是!」眼见学长又要生气,张晨莹连忙摆手否认,手中沉重的闷烧罐及时提醒她此行目的:「学长,我是送汤来给你的。」
「……我有叫外卖吗?」
关泽辰疑惑地眯起眼睛。他记得他已经吃过了一个便当……还是他其实还没吃中餐?在电脑前面窝太久,他都忘记自己究竟吃过了没。
不容拒绝地,张晨莹将汤罐塞进关泽辰怀里:
「是我请你喝的,因为我、我好几次都误认你是……那个啊,真的很对不起说。这个汤对身体很好喔,我看你脸色这么糟,身体一定很差吧,所以自作主张弄了一点补品,希望对你的健康有点帮助。」
关泽辰意外地捧著张晨莹硬送上来的闷烧罐,心底因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而备感温暖: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应该是天生就长这样,与身体好不好没什么关系。」他淡淡解释著,暗自庆幸她的关心方式,不是弄帖某民间秘方或是青草药逼他吞下去。
听话还是只听半截的张晨莹,伸出右手食指左右晃动:
「虽然是天生的,可是还是可以用後天补回来啊!听说我以前还是早产儿,全靠我家人日夜炖补喂我,才把我养成这么孔武有力的样子。连我爸都按时看电视学进补食谱……」想起从前最呵护她的爸爸,她一张脸霎时黯淡下来。
没忽略她陡地消沉的神情,关泽辰佯装不经意地扯开话题。「你还不至於孔武有力吧。」
她的身材虽然不算瘦,却也绝对与孔武有力扯不上边,说是匀称还中肯些;倒是一张苹果脸红扑扑地,脸色相当红润,一看就知道是个健康宝宝。
「别小看我哪,我可以单手举起很重的炒锅哦。」张晨莹嘿嘿笑著捏两下自己结实的上臂:「所以跟你讲,药膳真的很有用的,吃一阵子,搞不好你就不会再被当成鬼喽。汤罐喝完不用洗,我下午再来跟你拿,学长拜拜!」话说完立刻跑走,不给关泽辰退还药汤的机会。
「……也只有你把我当成鬼吧。」
关泽辰无奈地抱著闷烧罐,目送张晨莹蹦蹦跳跳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好奇地,他旋开闷烧罐上盖,一阵过於浓郁的药香味立即涌上,呛得他咳了几声。
这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关泽辰死死瞪住罐子里漂浮著的暗红色球状物与墨黑色药汤,脑海中浮现过去与家人同住的画面:每个月总有几天,厨房会飘来这款呛鼻的气味,然後是妈妈强逼著吉蒔将药汤咽下的画面,说是趁著「那几天」补一补,对身体特别好。
这该不会是……
他低头用力嗅了几下,抓起汤匙往汤汁里头捞出药材包,端详片刻,表情登时垮下来。
「……红枣四物汤?!」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晨莹最近很贤慧哦。」身材魁梧、连长相都很粗犷的大厨一手捏著葱花,边转过头来咧嘴猛笑。
热得令人汗流浃背的厨房里,厨师、助手们忙得不可开交,同时有好几只锅子在瓦斯炉上头挥动、翻炒。锅杓碰撞的声响叮叮咚咚地喧闹著,不时有火焰自炒锅上突地燃烧起来。
「哪有。」
张晨莹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手执汤匙细心地搅拌以慢火温炖的浓稠汤汁,确认炖煮过程无虞後,再度盖上锅盖,转身打理职务范围内的工作。
「你到底是煮给谁吃呀?」仍不肯死心的主厨洒下手上葱花,贼兮兮地将头靠了过来,趁隙偷掀锅盖:「哇,大热天的煮这个?你都不怕补过头呀?」
「你很讨厌耶!」张晨莹气冲冲地扔下菜刀,飞奔过来拍掉主厨的手。「不是要给你吃的啦,爱管闲事。」一面碎碎念,一面将主厨推回大炉前。
主厨不以为意地嘿嘿笑著,接过助手递来的锅铲,继续以大火热炒红艳艳的宫保鸡丁。
张晨莹到这家馆子打工已有七、八个月,从初来时连荷包蛋都会煎破、把盐巴当味精狂洒的菜鸟,至此时可以充当二厨、端出数道招牌菜的娴熟架势,学习的速度令人拍手叫好。
说起来也不是特别有天份的孩子,做事却比任何人都认真。一开始虽然笨手笨脚、只够资格蹲在後面洗碗盘,但一逮著机会就摸进厨房观摩,帮著厨师切菜调味、揣摩火候的拿捏与酱料的调制,居然就这么一点一点摸著门道。
就连原先对她不理不睬的大厨,也被她努力学习的诚意打动;若是做菜时她站在一旁,还会主动教授料理食材的诀窍。员工供餐时段就成了她进场小试身手的良机,於是餐厅的工作人员们一连吃了三个礼拜的黄鱼,还得自备各种调味料,勉强把那些焦了淡了烂了的鱼肉吞下肚。
没有人苛责她不及格的厨艺,看过她在休息时间仍窝在厨房熬汤、试味道,一一将结果记录在笔记本上头那股专注劲儿,不管是谁,都会对她存著包容和鼓励的关怀之意。
「晨莹,这盘端去八桌。」将香气四溢的糖醋里肌装好盘,二厨吆喝著要张晨莹上菜。
「好!」
搁下处理到一半的火腿块,张晨莹元气十足地应了声,便单手抄起瓷盘,顺便捧著一盅金针排骨汤,稳稳当当地走向外场。
中式合菜小馆的特色之一,便是嘈杂与热气蒸腾的气氛;吃饭的人兴高采烈地谈笑、服务生一碟一碟地上菜,丝毫不受制式的餐桌礼仪拘束。这家馆子也不例外,座无虚席的中午时段,整间店都好像要沸腾起来似的热闹著。
「我跟你们讲,这家馆子的菜超赞的,尤其是那个西湖醋鱼,哇塞!我怀疑西湖道地的菜还没有这家好吃。」
关泽辰摇晃著杯里带茶叶的绿茶,看同在一实验室里的博士班学长极力吹捧这家馆子的菜肴有多美味,自己倒是没有太多意见地任由学长点了一桌子菜。
一向随意拿便当果腹的他,对食物并不讲究,只要吃得饱就心满意足。今天学长不知怎地龙心大悦,居然拉著全研究室成员上馆子,还表明本日由大哥付帐,请大家千万不要客气。既然有人自愿破费,他也就乐得随著众人走路到这家位於学校附近的中式餐馆,乖乖在餐桌上等饭吃。
点完菜,众人开始热络地聊起天来。话不多、也不习惯主动发言的关泽辰捧著茶杯专心喝茶,被动地倾听同学们聊天的话题,嘴巴只用来啜饮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