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不高兴,大眼往上移动,看清了女性手掌的主人是一位中年美妇——这时,从甫进门便不悦地紧紧抿起的红唇,才展露了笑意。
“嗨,你好!谢谢你从前照顾阿衍,真的很感激你。我先自我介绍,我叫柏真臻,阿衍是被我捡回家的,所以,现在阿衍住在我家,他是我的!”柏真臻很大方地说。
母亲瞥来的促狭眼神,让单衍耳根微红。
这个真臻,自从他住进柏家后,她就一直认为他是她的。而这句“他是我的”,更像是她的口头禅一样,每天总要说个几遍!若是与第一次见面的人介绍他,必定也会宣示她的所有权!
他早该习惯了。可母亲若有所悟的眼神,似要将他看透了!
“真臻,这位是楚阿姨。\"单衍为她们介绍。
“楚阿姨好。”柏真臻甜甜地喊。
“你好。你是真臻对吧?多亏你救起阿衍,阿衍真是幸运!”她明白儿于改口叫她“阿姨”的用意了,想必是为了圆谎吧!
楚韵容慈爱一笑,双眸即刻打量眼前这位短头发、大眼睛,看来很有个性的女孩。
很标致的娃儿!
眉眼间自然流露出的骄气表露无遗,可那股骄矜霸气与她出色的外表却意外地协调。
奇异的是,她的骄蛮霸气却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反而令人觉得她把任何情绪都写在脸上,着实坦诚可爱,是个率直的女孩。
无疑地,她拥有骄傲的条件!
楚韵容想起她刚刚一劈头便朝自己哇啦啦说的一长串话,她说阿衍是“她的”?真是耐人寻味呵……
楚韵容优雅地轻声而笑。
单衍深深望着母亲展露的笑容——那是一朵发自内心的笑。
多久了?妈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而真臻的出现,居然能让母亲绽放笑容?
单衍转过视线,不自觉地盯着柏真臻笑意盈盈的小脸,望得出神……
柏真臻点点头,笑容可掬地道:“楚阿姨别这么说。我才要谢谢你,你帮助过阿衍呢!你是阿衍的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喔!”
“喔?我也是你的恩人?”楚韵容有丝不解,遂问。
“因为阿衍是我的啊!楚阿姨有恩于阿衍,也就是我的恩人。”柏真臻丝毫没有赧色,说得十分自然。
楚韵容看了儿子一眼,发现他略眯起的狭长黑眸正定定地注视着柏真臻……打小到大,她还没见过阿衍以如此热切专注的眼神注视过谁呢!
这小女孩,不简单!
柏真臻纯真的笑容和娇嫩的嗓音,很快地收买了楚韵容的心。
“耶——真希?”柏真臻忽然低叫出声。原来她透过落地窗,看见妹妹柏真希正站在外头拼命向她招手。
她这声低呼唤醒了神游中的单衍。
他回过神后才猛然想起,刚刚在柏家他和真希串通好了的戏码……
“真臻,真希可能有急事找你,你快去吧!”单衍拍拍柏真臻纤瘦的肩膀,催促道。
“嗯。”柏真臻点点头。她转过头,朝楚韵容抱歉一笑,道:“楚阿姨,不好意思,我妹妹找我,可能有急事,先不陪你聊了!”
“去吧!”楚韵容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
柏真臻连忙走出咖啡馆,迎向妹妹。精明的真希随便说了几句话,真臻便毫不怀疑地乖乖跟着真希离开了。
单衍见真希朝自己眨了眨眼,表示“成功”!他朝她感激一笑,接着目送姐妹俩走出他的视线。
唯有借助真希的帮助,才能够不使真臻起疑心。
“很有趣的娃儿。”楚韵容若有所思地低哺。
单衍拉着母亲落座,此时,强抑在心底已久的汹涌情绪再也无法控制,他深深吸了口气,问:“妈,这些年,你好吗?”
“我很好。看来,你过得也很好,那我就放心了,放心了啊!”楚韵容欣慰地说。
“爸爸他……他一定发了一顿脾气,要随扈四处找我吧?”单衍俊美的脸庞上挂着苦笑。
“当初要你离开台南,就是怕你爸爸派人找你。你走后一个月,他总算是放弃了。”楚韵容说得轻描淡写,可她一想起当丈夫发现阿衍离家出走后那有如滔天的怒火,仍然心有余悸。
“妈,对不起,要你为我承受这些……”单衍看来自责又内疚,他怎么会不明白,为了不使他担心,母亲把所有事都简单化了呢?
“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呢?”楚韵容说着说着,不禁又红了眼。“妈要你过你想要的生活。看见你的生活如此踏实、如此缤纷,妈真的替你感到高兴!当初的决定,并没有错啊!”她握紧了单衍的手,感到十分安慰。
单衍沉默不语。
楚韵容掏出手帕,将眼角溢出的泪拭去,朝刚刚拍真臻离开的方向看去,把话题带开。
她难得与儿子相聚,该是开心的!那些不愉快的回忆都过去了,再多提起一遍,也无法让往事重来,只是平添伤感罢了,那又何必呢?
“阿衍,你对那女娃儿……有意思吧?”看见单衍不自在的表情,楚韵容不禁摇头失笑。
“没有!妈你别乱猜。”单衍否认的太快,连他自己也不禁心虚起来。
“是吗?在我看来,你看真臻的眼神……”楚韵容刻意一顿,吊儿子胃口。“很不一样。”
单衍略略发怔。
一年多以来,他和真臻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他们之间像亲人、像朋友,他喜欢真臻,这是无庸置疑的!可是,他根本分不清楚他对真臻的“喜欢”,究竟是对亲友般的“喜欢”,还是……还是更深一层的情感呢?还记得一年前,本来,他该搬出柏家的,却因为真臻的眼泪,他留了下来。那时候,他几乎要明了他对真臻的感觉了,但……他始终没去深究!
他想……他对真臻的那份情感,是“感激”吧!若不是她,他早饿死在路边,成为一缕幽魂了。
很快啊!一年多的日子,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妈,先别说我的事吧!”单衍伸手揉抹俊脸,想抹去他脸上逐渐泛起的热潮。“说说大哥吧!我没记错的话,他退伍了吧?”
“嗯,阿御现在跟着你爸出入商界、政界,政商两界的每一场盛会,他们都不曾缺席。再过不久,阿御就会接手你爸公司的位子。阿御和你爸最近忙着把总公司的重心转移到台北,所以父子俩老是四处出差。”楚韵容面无表情地说,接着喃道:“他的个性像你爸,是走这条路的料。你不一样,你像我。幸好你像我!”
单衍眯起眼,望着窗外。那炽热的阳光,透过云层撒落在这片大地,就像他已由阴霾放晴的心境……
幸好,他的选择是对的。
自单衍和母亲见面过后没有多久,单衍便入伍服役去了,为期两年。
在这两年间,单衍一放假便会被柏真臻缠着,她霸道地占有他放假的所有时间,硬是与他形影不离。当然,她要上课的时间例外。
聚少离多的这两年,他和真臻的感情一点儿也没转淡,反而更珍惜可以相聚的时间。
单衍的假日,唯有柏真臻人在学校的那段时间里,他才可以自由活动。他哪里也不会去,就待在“诺丁希尔”。对于学习面包蛋糕的制作技巧,他始终没有停歇,逮到机会便去“诺丁希尔”报到。
单衍退伍那一年,顺利地考上夜大,开始了早上上班、晚上念书的生活,日子过得平稳而踏实。
在他的计划里,该在学业上轨道后,便要搬出柏家。坦白说,要他在经济状况许可的情形下,还寄人篱下,真的很不好意思。
可是真臻还是不放人,所以计划只得再缓一缓。
这一缓,又过了一年……
第五章
“会死人啦!会死人啦!”
六月天的午后,柏家二楼西侧的房间里,传来这一声声要死不活的哀嚎。
拍真臻整个上半身趴在书桌上,枕着头颅的手臂底下压着一本厚厚的参考书和一叠讲义;只见她皱着整张娇俏小脸,看来烦闷不已。
唉,讨厌啦!
爷爷为什么要派阿衍去英国见习呢?阿衍要去三个星期——她算过了,三个星期等于二十一天;二十一天等于五百零四个小时、三万零二十四分钟,那就代表着有一百八十一万四千四百秒,她都见不着阿衍的面!
好久哦!
都是联考害的啦!世界上为什么要有“联考”这种制度呢?
瞧!就是大学联考,害她不能跟着阿衍一起去英国。
没错!今年她升上高三,正面临人生中第一个转折点——大学联考。
阿衍去英国前还替她拟定一张温书表,连温书内容都替她规划出来,待他自英国返台后,要验收成果。
验收个头啦!
柏真臻忿忿地抡起两个小拳头,“咚咚咚咚”地往桌面乱捶一通,粉嫩小脸气成胀鼓鼓地。
没有阿衍陪伴,她哪静得下心念书作?
呜呜呜……阿衍,快回来嘛!
不晓得为什么,没有阿衍在她身边,她的脾气竟会因此而比平时暴躁,只要是认识她拍真臻的人都不敢来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