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夥儿等了很久,这位别姬连声招呼也不打。
美代子对别姬说:「是掉线了吗?」
龙女:「令天系统好像有点怪怪的……」
道明寺:^_^
77:「潜水中……」
啊,又浮上来一个。一个来聊天室练习浮潜的数字。
至於别姬,还是不说话。
语言是性格的外衣,不说话比较容易隐藏自己。
痴情过儿:「看来我们这里又多一个沉默羔羊了。」
龙女:「霸王没先说话,别姬怎麽敢开口?要夫唱妇随呀。^_^」
夫唱妇随?没这回事。
我看著萤幕里聊天室访客的一长列名单,霸王在最末端,恰巧与在最前端的别姬遥遥相对,在漆黑的背景颜色里,发出莹蓝色的柔光--代表性别是「中性」的蓝光。
这位别姬感觉上有几分神秘喔。不知道她为什麽不开口?
虽然不知别姬的性别,但我直觉该是个「她」。
电脑又传来「哔哔」长声,催促我该关照关照它了。
我没有退出聊天室就直接关闭视窗。反正,霸王是否真的存在於那里并不很重要。
回过头来,把市尘居抛在一边,我开始检查起刚刚跑过的程式。找到问题,做了一些修正後,午休时间也已经结束了。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别姬的真实纪录。
就不知道别姬是不是跟霸王一样,在一片众声喧哗当中,选择以沉默为语言?
☆ ☆ ☆
六点下班,怕被小刘逮到,我早早便设定好防止机密资料外泄的密码,锁了电脑,只等时间一到,便捉起随身肩包,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向电梯。
电梯从顶楼慢慢降下,在十三楼停下,电梯门一开,我立刻跨步进去,电梯门关,一分一秒都不浪费,在确定小刘没有跟来,我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跟在身後进来的几个同事见我一个人搭电梯,一名女性网页编辑好奇地问:「今天没有约会呀?」
「嗯。」我低著头说。
另一个人笑。「年轻人啊,天天约会终於也吃不消了吧?」
「是啊。」我没有天天约会。事实上,我这个月到目前为止只有一次不小心没推辞掉小刘的邀约,周末的时候跟他去看了一场电影,又恰巧不小心被公司里的人看见,谁知道从此谣言飞满天。
另一名已婚男性工程师深有体会地说:「天天腻在一起也不见得好,小别胜新婚呀。」
「嗳。」是是是。
天气很热,通风口直对著我的脑门吹,头有点痛,我下意识地往後站,不确定自己想躲开的是直吹脑门的冷气,还是众人的误解。
下班时间的关系,电梯有很多人,我从没费心去注意过有谁和我搭同一班电梯。而且电梯大多时候都很拥挤,我只想仰高脖子,多吸进一些新鲜空气好抵抗令我头重脚轻的晕眩。
我好羡慕长得高的人。
身高只有一百六十公分的我,在今日营养过剩的台湾社会里,算是娇小的。糟糕的是,我又不喜欢穿太高的鞋,因为高跟鞋总是害我腰椎酸痛。
羡慕高的人,是因为我觉得高一点的地方,空气好像比较新鲜。
这种想法跟科学无关,就跟吃东西的时候,老觉得别人碗里的食物比较美味是一样的道理。
这样渴望自己所没有的,不知道是不是一种病?
「小姐,终点站到了,你不出去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清清冷冷地唤醒了我。
我怔愣了半晌,看清楚现实。
眼前是一张陌生的男性脸孔,一个穿著蓝色条纹衬衫的男人,他的手指正按著电梯的开关键,而所有的人都已经步出电梯,走向地下停车场。
刹那间,我有些恍惚,不自觉喃喃道:「这的确是终点站了不是吗?」
可是我不应该直接到达这里的。
有时候,终点并不是在旅程中的人想去的目的地。
我没注意陌生人的反应,只抬头说:「抱歉,我想我还得搭回一楼。」我错过了。
男人看了我一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替我按了一楼後,便迳自走出电梯。
这回我没再错过楼层,顺利地走出了这栋承租给各家企业的综合办公大楼。
斜照的夕阳依然有些刺眼,天空是带著灰蒙蒙的蓝。
不必判断方向我也知道该在哪一个街角转弯,但人潮汹涌的瞬间,我总是不自主地停下脚步,淹没在人群中的感觉令我无由地忧伤。
我一直回过头,想看清楚一些我不知道是什麽的物事,它一直就存在於那里--我知道的,但我每次回头,却只是更无法往前走去。
☆ ☆ ☆
接近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我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床头上的电话一直响著,我迷迷蒙蒙地接起了电话,纳闷这种时间怎麽会有人打电话来扰人清梦?真不识相。
「喂……」我懒洋洋地接起电话。
等了一会儿,对方没有作声。
我困惑地又「喂」了一声,这时从话筒里传来的粗重喘息声顿时令我愣了一下。
还没意会到这是什麽情况的时候,就听见粗嘎的声音自话筒传出--
「你想不想做爱?一个人很寂寞吧,你穿著红色的蕾丝小裤裤吗?它湿了没有……」
变态!
我吓了一跳,用力地挂上电话,瞌睡虫全给这通电话吓飞了。
惊魂未定之际,电话铃声又刺耳地响起来。
我差点没吓得跳起来,抓起电话才听到「嘿嘿」两声便又立刻把电话给甩上。
回头一想,不对,我飞快地拿起话筒搁在一旁,以免那个变态又拨进来。
天啊,在半夜接到这种电话真的会吓死人!
尽管已经拿起电话,确定不会再有人打进来,但那个粗嘎的「嘿嘿」声却仿佛还残留在耳边纠缠著,不肯轻易散去。
床前大片的落地窗令我不安。
厚重的窗帘在我入睡时就已经拉上,窗户也上了锁,但户外冷凉的空气似乎仍从缝隙中钻了进来,引起我全身一阵阵战栗。
很少在这样接近清晨的黑夜里醒著,入睡的城市笼罩著诡谲的氛围。
住宅区里,大部分的灯光都暗著,只有远处少数几扇窗还透著光。而在那些亮著的窗户後方,彷佛隐藏著一双双窥视的眼睛。
心脏怦怦的跳动声和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暗室里回响,不觉令人毛骨悚然。
黑暗中,我坐在床缘,睡意全消。
犹不能置信我会遇到这种事。
突然间,我有些忿怒起来,而忿怒中还夹带著从刚刚延续到现在的惊恐。
为什麽我必须要面对这种令人作恶的骚扰?为什麽我得承受这样的恐惧?只因为我是个单身女子,一个人独居在外、平日生活检点?
这不公平!
我伸手扭开床头柜上的小灯,懊恼地耙著头发。
心里有些气、有些害怕,两种情绪不时地困扰著我。我想要尖叫。
被搁在一旁的话筒发出急促的嘟嘟声,一旦注意到了,就很难忽略。我拿起话筒,用力挂上。将整具电话抱在胸前,渴望能有人陪在身边。
也许我可以打一通电话给谁,我迫切地需要知道此时此刻,我不是一个人既孤单又无助。
可是,要打给谁?
在这种时候……
犹豫了一会儿,我将电话放回原处,站起来在卧房里四处走动,等我意识清醒地发现到时,我已经打开电脑,坐在电脑桌前,连上了我的避风港--市尘居了。
三点五十七分,这种时间,聊天室里应该不会有人了。
但我还是进入聊天室。
意外的,一抹莹蓝色的柔光清清冷冷地出现在那里。
别姬?!
她在线上。
整个聊天室里,只有霸王与别姬。
其他网客最後离开的时间是两点十九分,发言人是小猫。
萤幕上显示著--
小猫:「要看日出要早点起床哦,明夭的日出时间预测是五点零三分。」(2:19)
看来这梯次的网客明天有人要早起了。
我看著那抹莹蓝色的光、看著静静不说话的别姬,心里有种不曾感受过的平静,彷佛她可以了解我的心事,也正在倾听--即使我们两个谁也没有开口问候过对方。
接到电话骚扰的焦虑渐渐被抚平了。
那抹莹蓝的光影一直陪伴我直到清晨。
五点零三分,天色渐亮。我站了起来,拉开落地窗的窗帘。
城市的天空仍是灰蒙蒙的,但一抹染上了朝阳的云彩依然那麽妩媚。
我的窗户看不见日出,它面对著西方,永远等待著落日。
但我知道,黑夜,已经悄悄过去了。
再次回到萤幕前的时候,别姬仍然在那里。
不知道她的窗户看不看得见五点零三分的日出?
突然有点想问她--她在聊天室里待一整夜做什麽?
但最後我仍只是悄悄地退出聊天室。
☆ ☆ ☆
为了避免再接到同一个人的骚扰电话,当天下午我便抽空到电信局换了个号码。
本来不想把新电话号码给人的,但过没两天,小刘过来找我问说:
「小楚,你家电话坏了吗?怎麽我这几天都打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