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这一点后,惊恐的心顿时定下一大半,还差点笑出声来,她小心翼翼地侧转身躯,臻首低垂自睫毛下偷觑他——哇,包公的黑脸大概就是这么黑吧!
「骑马赶路屁股会受不了嘛,」她不敢老实说是为佟桂着想,不然明年的今天肯定会变成佟桂的周年「祭」念日。「那坐马车颠长途也不好受,只有搭船最平稳舒适了嘛!」
「会沉船!」狂怒的咆哮。
「那怎能怪我,明明是温贝勒的船……」
「是弘昌!」
「咦?」满儿不由大大一愣,「原来是十三哥的儿子?可他不是因为顽劣不驯而被十三哥圈禁在怡亲王府里了吗?」她疑惑地喃喃道。「呃,不管是谁啦,总之,那不能怪我,明明是……」
「闭嘴!我绝不会饶过弘昌,而妳……」
「好嘛、好嘛,对不起嘛,我以后绝不搭船了好不好?」看他的样子好像不接受任何借口,想想还是干脆一点认错算了,反正他也不会对她怎么样,没什么好害怕的。
事实上,自了解他的心意那天起,她就不曾真正怕过他。
畏惧他的怒意,会,因为他真的被惹火的时候确实非常恐怖,不过这十年来她也只被他吓过两回,三个多月前那一回,还有此刻。
所以她并不担心他会对她如何,只担心他会把怒火发泄到别人身上——这是必然的,因此现时现刻最优先要考虑的是如何安抚他的怒气,不然过两天柳家八成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桩丧事不算热闹,大家一起来才构得上轰轰烈烈。
那才称得上满门英烈。
「真的,我发誓绝不再搭船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嘛?」满儿软声央求,一边悄悄凑过去环住他的腰,脑袋贴在那副怒意未消的胸膛上磨磨蹭蹭的,好像小猫咪一样。「好啦、好啦,不要生气了嘛!」
「……」
太好了,他不吭声了。
满儿偷偷吐了一下舌头,旋即仰起娇靥撒娇地噘起朱唇。「亲亲我。」
他没有立即作回应,但满儿很有耐心地阖眼等待着。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俯下唇瓣吻住她,有点粗鲁、有点野蛮,然而她知道这不过是余怒,待会儿他必定会找到最「合宜」的方式来消磨掉剩余的怒意。
虽然外公的尸身仍躺在灵堂里冷冰冰的没半口气,外孙女就睡在另一间房里热呼呼地直喘气,落实了不肖子孙这个名词,不过为了柳家上下三十几口人命,只好请外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呃,反正他两眼都睁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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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凄艳的红透进窗纱里来,仿似蒙上一层薄雾般飘飘渺渺地浮沉在屋里间,迷迷蒙蒙地拂过床上男人的眼,片刻后,又长又翘的睫毛轻轻一阵眨动,徐徐掀开,瞥向一旁蜷伏在身边的妻子,凝视好一会儿后方才小心翼翼地缩回枕在妻子颈下的手臂,悄然起身。
孰料他甫将两腿放下床,身后他以为仍在熟睡的妻子已然抢先一步骨碌碌滚下床,当他站直双腿时,她早就胡乱套好内衫,臂弯上搭着他的衣裳,堆满一脸讨好的笑容,温驯柔婉地把长裤放至他手中。
「老爷子,要不要洗个澡?」
「不用。」
「饿了?」
「不会。」
「按摩?」
「什么都不要。」
「喔。」满儿轻咬下唇,两眼微瞇,脑袋里的齿轮又开始忙碌地转动起来。
慢条斯理地,他绑上腰带,轻蔑中掺杂着嘲讽的眼神斜睨着她,仿佛可以看透她在想些什么。
「满儿……」
「外公的棺木一移放至柩庄,我马上回京,」满儿抢着说,笑容更谄媚,一边把内衫递给他。「绝不会到处乱跑,我发誓!」不讲不赢,先讲先赢,省得他一开口便要她立刻滚回京,然后两人又要推上好几趟太极拳,比来比去永远都是那几招,她自己都玩腻了。
「……无论要到哪里去,都得事先经过我的同意。」
历史证明,这个女人的话是不值得信任的。
满儿吐了一下舌头,「好嘛。」再伺候他穿上长袍马褂。「不过,你也要留在这里吗?」他的工作呢?不管啦?
「不,我马上就要离开。」
「……喔。」满儿没再多说,但唇瓣噘高了,一边蹲下去替他穿袜套靴,一边喃喃「自言自语」。「每次都这样,老是以为自己是石头做的、是铁铸的,不必休息,也不用喘口气儿,以为我没注意到吗?身上那么多乌青伤疤,也不知怎么来的,天知道有没有内伤……」嘟嘟囔囔、嘟嘟囔囔……
片刻后,当满儿恭送夫婿到大门口,意料不到他竟然丢下一句令她喜出望外的话后才离去。
「一个时辰后我就会回来,休息两天再继续工作。」
满儿顿时喜不自胜地笑开了,正是洋洋得意时,一转身又被佟桂大惊小怪的鬼叫声吓到差点跟着扯喉咙。
「天哪,福……呃,夫人,您竟敢穿这样出房来,丢脸死了!」
还没叫完就拚命推她回房去更衣梳头。
「我丢脸?」一屁股坐上床沿,「我倒想问问妳,爷又怎会跑来的?」满儿双臂环胸没好气地问。「没事搞得鸡飞狗跳,这才叫丢脸,懂不懂?」
「这……」佟桂尴尬地回过身去装作拿衣服,好半天后才怯怯地转回来,手上什么也没有。「夫人您不见了嘛,虽然那位老人家说您好好的没事儿,但我们仍是担心若那位老人家说的不是您,那……」
她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
「奴婢两个自然会害怕嘛,所以一来到这里,瞧夫人仍没个影儿,塔布立刻去通知爷,爷当场甩了塔布好几个大耳刮子,差点儿没气瘟了……」
「猜想得到.」满儿喃喃道。难怪他俩一张脸是绿的,一张是青的。
「……爷本想亲自去寻找夫人您,又担心两下里走岔路错过了碰不上,所以才决定在这儿等,若是七天后夫人还没到,爷就要亲自去找您了。」
佟桂红着眼抽抽鼻子。
「就是这几日里,爷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奴婢两个,还有柳家上下莫不是提心吊胆数着时分过日子,连喘口气儿都是心惊肉跳的,只要爷随便咳一声,大家就魂飞魄散地四散奔逃,就怕爷一个火上来,先宰几个人出出气再说……」
「你们两个怎地这么胆小啊,真是!」满儿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你们,还有爷,是不是都忘了我会游水啊?」
「没忘啊,夫人,但那天风大水又急,别说女人,即便是男人也没几个应付得来,那天那场沉船灭顶了三人,其中就有两个是男人呢,会游水又如何,体力不够不照样灭顶!」
「那倒是,那天我一爬上岸就瘫了,喘了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来呢。」满儿喃喃道。「不过你们怎能一来就联络得上爷?」
「咦?夫人不知道吗?」佟桂拿衣袖拭拭眼角。「漕帮总舵就在拱宸桥那儿,爷自然会在这儿呀,而且爷出门前特地交代过塔布,若有紧急事儿该如何联络他,所以塔布很容易就联络上爷了。」
「真的?」满儿惊讶地眨了好几下眼。「原来漕帮总舵就在拱宸桥那儿啊,我都不知道呢!青帮我就知道了,青帮的总舵也在拱宸桥喔!」
「因为那儿是大运河的终点站嘛!」佟桂一边挑衣服,一边解释。「还有,夫人,青帮就是漕帮啊,朝廷称他们为漕帮或粮米帮,一般人称他们为安清帮、清帮或青帮,因为他们都用青布匝头,这些都是塔布告诉我的。」
「原来漕帮就是青帮啊……唔,也就是说,我最好少上拱宸桥那儿去晃。」满儿低喃。「啊,对了,五七过了吗?」
「后天。」
依照杭州人的习俗,五七最隆重,因为这日死者会回家来探望亲友,亦即回魂夜,因此所有的亲人在这天必须到齐。
「幸好,没错过.」想一想,又问:「入殓了没?」
「入殓了。」
「请人看过移柩和下葬的日子了吗?」
另一个杭州人习俗,棺木必须在柩庄停放一至三年后才能下葬。
「看过了,满百日后才能移柩,两年后下葬。」
「满百日?」满儿呻吟。「幸好天气还算不上热,不然那味道可真……」
「但近半个月里来都在下雨。」
话落,两人互觑一下,随即错开视线,佟桂当没说过,满儿也当没听见。
「爷上过香了吗?」
「福晋您说呢?」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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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旱码头孝祖的人是不是愈来愈多了?」
白慕天步履稳健地经过码头来到漕帮公所,王均和萧少山亦步亦趋紧随在后。
「没办法,这都要怪田文镜,不能怪我,」萧少山辩驳道,并对自己做个鬼脸。同样的话,之前王均说过一回,回答的是康伯,现在白慕天又来提一次,回答的却是他。「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