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卖海豚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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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鱼运用全身的气力继续吹出她的爱情伤痛,杀人鲸愈跳愈高,海豚从水里跳到岸上,排成一队,追随着沈鱼。翁信良从没见过这样壮丽的场面,当一个女人将爱情宣之於口,原来是如此震憾的。

  这一天晚上,翁信良留在工作间做化验工作。自从缇缇死了,他习惯用这个方法来使自己疲倦,疲倦了,便不会失眠。但这一天跟平常不同,他挂念沈鱼,很想去看看她。

  翁信良站在沈鱼的门外,犹豫了一段时间。他突然忘记了自己的目的,是道歉还是继续一种关系?他想道歉,这种想法令他感到舒服,因为即使被拒绝,也不太难堪。他鼓起勇气拍门,沈鱼来开门。咕咕扑到翁信良身上,狂热地吻他。

  沈鱼看见翁信良,心里一阵酸。翁信良凝望沈鱼,说不出话来,他很少向女人道歉。

  「对不起。」翁信良想道歉。

  沈鱼紧紧抱着翁信良,她需要这个男人的温暖。

  「你先让我进来,让人看到不好意思。」

  沈鱼不肯放手,整个人挂在翁信良身上。翁信良唯有逐步移动,终於进入屋里。

  「我忘不了缇缇。」翁信良说。

  「我知道。」沈鱼哽咽,「我只是想抱抱你。缇缇是不是这样抱的。」

  「你不要跟她比较。」

  「我比不上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鱼把翁信良箍得透不过气来。

  「你给我一点时间。」翁信良说。

  沈鱼点头。

  「你有什么方法可以令海豚和鲸鱼变成这样?」

  「我是海豚训练员。」

  「不可能的。」

  「爱情可以改变很多事情。」沈鱼说,「我也没想到它们会这样。」

  翠丝流产的事,大宗美虽然向主席报告了,但极力维护翁信良,翁信良可以继续留下来。长得好看的男人,都有女人保护他。

  亡命跳水队新来的女跳水员是一名黑人,代替缇缇的位置。每次经过跳水池,翁信良也故意绕道而行,那是他最痛苦的回忆。可是这一天,观众的喝采声特别厉害,翁信良终於再次走近他与缇缇邂逅的地方。年轻的黑人女跳水员在九十米高空上向群众挥手,她是一位可人的黑珍珠。缇缇站在九十米高空上也是风姿迷人的,她向人群挥手,她挥手的姿态很好看,好像是一次幸福的离别,然后她张开双手,跨出一步,缇缇回来了。

  黑人女跳水员从水里攀到岸上,经过翁信良身边的时候,对他微笑,她不是缇缇。翁信良失望地转身离开,沈鱼就站在他身后。

  到了晚上,他们一直无话可说,翁信良跟咕咕玩耍,沈鱼替相思洗鸟笼。

  「我也可以从九十米高空跳到水里的。」沈鱼放下鸟笼说。

  翁信良不作声。

  沈鱼拿起背包,准备出去。

  「你要去哪里?」

  「我也可以做得到的。」

  「你别发神经。」

  沈鱼没理会翁信良,拿着背包走了。她回到海洋公园,换上一袭泳衣,走到跳水池去,她抬头看看九十米的跳台,那是一个令人胆颤心惊的距离。沈鱼从最低一级爬上去,越爬越高,她不敢向下望,风越来越大,她终於爬到九十米高空了。沈鱼转过身来,她双脚不停地抖颤,几乎要滑下来,缇缇原来是一个很勇敢的女孩,她怎能和她相比?为了爱情,她愿意跳下去,她能为翁信良做任何事,可是,她胆怯了,她站在九十米高台上哭泣,她拿不出勇气。

  「下来。」翁信良在地上说。

  沈鱼望着地上的翁信良,他比原来的体积缩小了好多倍,他向她挥手,高声呼喊她下来。

  翁信良抬头望着沈鱼,他看到她在上面抖颤,这是一个可怕的距离,他也开始胆怯,他真害怕沈鱼会跳下来,他接不住她。

  沈鱼没有她自己想象的那么伟大,她终究不敢跳下来。

  「我怕。」沈鱼哭着说。

  「下来。」

  沈鱼期望这个男人为了爱情的缘故,会攀上九十米高台亲自把她抱下来,可是,他无动于衷,只是站在地上。

  沈鱼从九十米高台走下来,冷得发抖。

  「我还舍不得为你死。」沈鱼对翁信良苦涩地笑。

  「不要为我死。」

  「你没想过抱我下来吗?」

  翁信良沉默。

  「如果是缇缇,也许你会的。」

  「回去吧!」

  翁信良送沈鱼回家。沈鱼开始后悔刚才没有从九十米高空跃下,跃下来不一定会死,然而,两个人之间的死寂却教人难受。

  沈鱼换了睡衣,翁信良一直没有换衣服,也没有脱去鞋子。

  「我还是搬走吧。」翁信良终於开口。

  「不,不要。」沈鱼抱着他。

  「不要这样,我们不可能一起。」

  「我保证今天的事不会再发生。」沈鱼哀求他。

  「你无需要为爱情放弃自尊。」

  「我没有,你便是我的自尊。」

  「你变了,你号召海豚的自信和魔力消失了吗?」翁信良叹息。

  「我仍然是那个人——那个第一天看见你便爱上你的人。」

  翁信良软化了,他也需要慰藉。

  这一天,沈鱼不用上班,到演奏厅找正在彩排的马乐。

  「找我有事?」

  「经过这里,找你聊聊天。你近来怎样?」

  「你呢?」

  「我和翁信良一起。」沈鱼幸福地说。

  马乐好像早就料到。

  「你好像已经知道,是翁信良告诉你的吗?」

  「他没有告诉我,我从你脸上的表情看得出你正在恋爱。」

  「我是不是对不起缇缇?」

  「她已经死了。」

  「我知道,但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她。」

  「不要这样想。」

  「我知道他仍然挂念缇缇。那天晚上,我站在九十米跳水高台上,翁信良只叫我自己下来。如果换了是缇缇,他一定会攀上高台接她下来。」

  「不会。」

  「为什么?」

  「你不知道翁信良有畏高症的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畏高症?」沈鱼问翁信良。

  「谁告诉你的?」

  「我今天见过马乐。怪不得那次你坐吊车要闭上眼睛。」

  「我闭上眼睛养神罢了。」翁信良笑说。

  「狡辩!你为什么会畏高?」

  「我小时候被一个长得很高的人欺负过。」

  沈鱼大笑:「胡说八道。」

  「我打算辞职。」翁信良说。

  「你要去哪里?」

  「我跟一个兽医合作,他在北角有一间诊所。他移民的申请批准了,每年有一半时间要在加拿大,所以想找一个合伙人。」

  翁信良辞掉海洋公园的职位,在北角兽医诊所驻诊,助理朱宁像日本漫画里长得比女主角差一点的女配角,嘴角有一粒痣,使她看来很趣致,她有点神经紧张,时常做错事,翁信良不明白,上一任兽医为什么要雇用她。她唯一的优点也许是对小动物有无限爱心,连患皮肤病的狗,她也跟它亲吻。

  沈鱼到诊所探过翁信良一次,看见穿着白色制服,梳着一条马尾的朱宁,她开始提防她。沈鱼觉得很可笑,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她对自己很有信心,从来不会防范男人身边的女人,今天,却对这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生戒心,是她自己已不是十八、廿二,而是二十六岁,还是因为她紧张翁信良?

  沈鱼想到一个好方法,要防范一个女人勾引她男朋友,最好便是跟她做朋友。於是,一个中午,她主动邀朱宁吃午饭。

  「你在诊所工作了多久?」

  「一年多。」朱宁说。

  「我也很喜欢小动物。」

  「是的,你的样子像海豚。」

  「你有男朋友吗?」沈鱼进入正题。

  朱宁甜蜜地点头。

  「是什么人?」沈鱼好奇。

  「我们十二岁已经认识,他是我同学。」

  「他也喜欢动物吗?」

  「他说他最喜欢的动物是我。」

  「我还以为现在已经没有那么专一的爱情。」

  「我想嫁给他的。」朱宁幸福地说,「你呢,你会嫁给翁医生吗?」

  「我和你男朋友一样。」沈鱼说。

  朱宁不明白。

  「他是我最喜欢的动物,如果他不娶我,我会将他人道毁灭。」

  沈鱼不再对朱宁存有戒心,她亲眼目睹她提起男朋友时那种温馨幸福的笑容,有这种笑容的女人短期内不会移情别恋。

  二月十四日早上,沈鱼醒来,给翁信良一个吻,然后上班去。他上班的时间比翁信良早。这天发生了一件不如意的事,她骑杀人鲸出场的时候,竟然从鲸鱼身上滑下,掉到水里,出了洋相,观众的掌声突然停止,全场注视她,沈鱼努力爬上鲸鱼身体时,再一次滑下。

  她整天郁郁不乐,打电话到诊所找翁信良,朱宁说他正在将一头患上膀胱癌的母狗人道毁灭。沈鱼在电话里听到那边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

  「是那头母狗的主人在哭。」朱宁说。

  沈鱼下班后到市场买菜,她茫然走了三遍,也想不到买什么。一双新的布鞋却沾上了污渍,令人讨厌。回到家里,她把布鞋掉进洗衣机里,放进大量无泡洗衣粉和衣物柔顺剂,然后按动开关。一双鞋在洗衣机的不锈钢滚桶里不断翻滚,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沈鱼站在洗衣机前,聆听着这种空洞的声音,直至洗衣机停顿。她从洗衣机里拿出那双有红色碎花图案的白色布鞋来,黑色的污渍都给洗掉了。可是红色的碎花图案也给洗得褪色。要去掉难缠的污垢,总是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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