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什麽?」智美笑问。安桐这说法有趣,她想听听她怎麽说。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归结先前自智美处所听来的总总资讯,安桐画龙点睛道:「你素来冰雪聪明,智美,你想想看,倘若你真的只是将那位庞先生视为一个追求自由的合作对象,你又何必一再强调你们之间的『不适合』呢?」顿了顿,她说:「除非你对他有感觉,你是吗?--不,不用回答我,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智美的表情由困惑到深虑,安桐拍拍她的肩说:
「我有个采访,先走一步,下次再聊。」她祝福智美能够看清楚她真正需要的是什麽,希望她幸福。
安桐转身大步离去,智美的思绪犹自纠缠在安桐的问题中。
她为何如此介意她与博佳之间的不适合?
这个问题,智美一时无法回答自己。她足足想了三天,在逻辑、哲学与种种情感因素中来回穿梭寻觅,她终於找到了答案。
一开始,只是注意到两人在生活方式上的差异,但开始将这些差异化为主观上所认定的「不适合」,却是因为对他有了意料之外的感觉。
因为对他有感觉,所以才会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不适合。
而一再强调他们的不适合,纯粹是为了不想让自己无法在婚姻里即时抽身,故需时时提醒自己,以免不小心忘记,一失足成千古恨。
天啊,是什麽时候开始的?这又是怎麽发生的?
她……她竟然喜欢上庞博佳了?!
而她甚至想说服自己,他对她来说只是一位「特别」的朋友。
她真蠢,竟然让这种事情发生,在他们的合作关系里,最不需要的就是爱情来搅局了。
怎麽会这样呢?
智美想了许久,认为这不能全怪罪自己。
就跟她告诉过安桐的一样,博佳本来就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对他产生好感的人。所以她会喜欢他,也就没麽好震惊的了。
这个男人人见人爱嘛!她也有可能是一时给迷惑了。
智美不自觉地咧开嘴笑。
给自己作了一番心理建设,能够面对事实之後,接下来,她得好好想想往後应该怎麽办?
☆ ☆ ☆
虽然回到自己的公寓里已有一段时间,但智美仍然不时会想起住在郊区的博佳。与苏安桐的一席长谈,挖掘出太多太多她过去从未想过的问题,她发现她似乎更加挂念她的合夥人了。
第八天,回到城市里已经第八天了,她开始想念他的好厨艺,想念他为她特调的鸡蛋牛奶,想念他家里床铺上的薰衣草香,也想念他那一扇可以看见日出的大窗。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天际,窗内的人开始觉得这一夜恐怕不容易入睡。
☆ ☆ ☆
博佳已经下山回家来了。
刚回来的那时候,餐桌上、花园里、客厅的沙发、书房中、以及主卧室的那扇迎接日出的大窗……屋前屋後、屋里屋外的每一个角落,似依稀可见一个长发垂在腰後,笑语盈盈的窈窕身影在屋里四处游荡。
博佳费了好一番气力才将那身影驱逐出脑海。
他知道她会离开,但当他从山上回来时,开门的那一刹那,他心底依然有一些期待能够在屋里见到她,但她走了。
他不确定智美是什麽时候离开的,但她已经不在了,她带走所有的东西,独独留下他交给她的房子钥匙以及她留给他的回忆。
他记得智美在这屋里活动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记忆之深,连自己都感到讶异。
他尤其想念她的咖啡。
但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她不会回来了。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在天际,窗内的人开始觉得这一夜将不容易入睡。
☆ ☆ ☆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
智美睁开眼睛,看见床头闹钟的时间指著凌晨两点十五分。
她睡不著。就跟昨夜、前夜、大前夜一样,她失眠没有办法入睡。
拉开床头柜,取出两颗安眠药,又倒了杯水放在床前。
她一向不随便吃药,但没办法,还是得吃,不然睡不著,白天会没精神工作。
犹豫地看著手掌心的白色药片好一会儿,吞了一口水,正要将药片配水服下的时候,眼角瞥见床头上的电话。
瞪著那具电话良久,心底在电话与安眠药中挣扎,最後,她丢开药片,改捉起话筒,在改变主意前迅速地按下了几个号码。
电话很快地接通了。
话筒中传来嘟嘟的声响,智美微湿的手紧捉著电话等待著。
响了三声,那头,电话被接起。
「喂,庞博佳。」声音有些慵懒,但却很清晰。
她已经没有反悔的馀地。
听著他的声音,智美忍不住地、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嗨,是我。」
☆ ☆ ☆
今夜的月光太明太亮,博佳睡不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凌晨一点多,他眼睛还是没法合上。
无聊之馀,他取来西洋棋,坐在床铺上一个人扮演双重身分,在棋盘上自相残杀。
一个人玩棋也不知道玩了多久,一通不在预期之内的电话划破深夜的寂静,令他足足捉著话筒呆滞了三秒钟。
「智美?」
第七章
听著博佳的声音,智美紧捉著电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讲些什麽。她催促自己快开口说话,但舌头就是不听使唤。
博佳没有催她,他自己也还处於震惊状态,尚未恢复过来。
两人据著话筒,各自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只是静静听著对方的呼吸声。
渐渐的,平静下来了。智美开口:「你睡了吗?我打扰到你没有?」
透过电话机所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有些不真实。但在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好歹,聊胜於无。博佳回答说:「没有,我还没睡,我正在下棋。」
「下棋?你有客人吗?」
「没有,我一个人玩,打发时间而已。」
「喔。」原来。
「嗯?」怎麽了?
不想猜测心意,不想躲藏,智美淡淡地道:「我睡不著。」
博佳抬头看了眼窗外的明月。「你那里看得到月亮吗?」
智美抬起头,看向窗外。「嗯,看得到啊,很亮是不是?还是满月耶。」
「听说被这种月光照到的人比较不容易睡著。」
「真的?难怪我睡不著,你也是吗?」
「我也是。」
「真巧。」智美说:「那我们来聊聊天吧,好不好?」
「好啊,反正睡不著,想聊什麽?」
「随便聊聊,聊什麽都可以。」她只是想听他的声音。
博佳沉吟了片刻。「那……聊聊你怎麽会打电话来好了。」
她不答。「你回来多久了?」
他反问:「你又回去多久了?」
这样不行。智美丧气地说:「我们得换个话题。」
「我同意。」他回答。
但智美却还是回答了:「今天是第八天……喔,不,是第九天了。」已经过了午夜,又得加一天。
那麽她在他上山那天就回去了。「不是要换个话题吗?」
「是要换啊,不过还是先把该讲的讲一讲,心理没负担比较好--你刚回家吗?」
「嗯,前天才回来。」智美真正想说的是什麽?博佳耐著心等待。
「我有没有东西忘在你那里忘记带走?」正是闲话家常的口吻。
「有。」
「真的,是什麽?」怪了,她还以为她收拾得很乾净了。
你的身影、你留在屋里的种种回忆,博佳心想。他说:「冰箱里有一瓶优酪乳,你买的,还没开过呢。」
智美恢复记忆。「我忘了收拾冰箱了,请你帮我处理掉吧。」都那麽久了,大概也过期了。「还有其它的东西吗?」
「应该没有了,我没有仔细检查过,不是非常确定。」他说谎。
「再换个话题吧。」好像又聊不下去了,她建议。
他问:「最近过得还好吧?」
「很好。」她说:「你呢?」
「也很好。」他答。
「薄荷园现在怎麽样了?」
「改善了些,渐渐在复原,还需要时间。」
「喔,那很好。」
「嗯,总比全军覆没来得好多了。」
好像又得换个话题了,智美皱著眉道:「对了,我看到你说的那种旋心花了。」
「哦,是吗?你确定?」
智美回想著她所看见的那株花的外型。「旋心花是不是叶子细长,开白色的花,花型有点像百合的那种?」
「你真的看到了!」他有些讶异。「是不是很神奇?」
「酝酿了一整年的期待,却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就结束了灿烂的一生……」智美淡淡地说:「我想她是天性如此。」
博佳突然静默了下来。
「我还看见了你的传真。」顿了顿,她问:「那种情况……真的没有办法面对面地摊开来谈吗?」
博佳沉吟。「你想要我面对面地跟你谈这件事吗?」
智美在心底摇头。「不,我不想谈这件事,我们再换个话题吧。」
「嗯哼,聊什麽好?」
她玩笑地建议:「不如唱首摇篮曲来听听,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