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病床上,她的「她」则面色惨白地站在走廊的角落。
知道事情的真相後,他非常、非常地生气。她竟利用了他,而且还「利用」得
这麽彻底。
若不是她在他们结婚前夕沉不住气,她逃了、她後悔了,她不能忍受嫁给他,她崩溃了,他可能会被她一直蒙在鼓里,永远也不会发现她其实另有所爱。她甚至可能会借著他不知情的掩护,继续与她的「她」来往,以避开世人的耳目。
发现她早已有计画想移民国外,带著他的孩子,与她的「她」在一起,震惊之馀,是全然的忿怒。在她与「她」私会的住处里,他们三人起了剧烈的冲突。
他的理智有一瞬间完全消失不见了,不知道事情是怎麽发生的,她跌了一跤,下体开始大量出血。
他的孩子……他才正要准备当一个父亲、一个丈夫,而他爱她。
紧急将她送医後,他渐渐冷静下来,一股绝望、哀伤的情绪吞噬了他,当医生出来告知结果时,他几乎无法支持住自己颤抖的双腿。
孩子流掉了……
他们之间也结束了。
「对不起……」病床上的她苍白著唇颤抖地说。
他掩面,哽咽的无法再说些什麽。他无法原谅她,然而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是他害他们的孩子流掉的。
他想握住她的手说:「让我们重新开始。」
但她的手早已让另一个人紧紧地握住。他只能转过身,收拾起破碎的心蹒跚地独自离去。
从那一刻起,他的心中就有一分愤恨与罪恶感。
时间让愤恨的感觉渐渐淡去,但罪恶感却仍然藏在心中深处,时时要发作一回,让他即使被他所爱的植物朋友们围绕,也无法抹去心底那道几乎已经看不见的伤痕。
选择了他可以告诉智美的,隐藏了他不愿意也不应该说的,心头是好过了些,但如今,她会怎麽想呢?
博佳挂上了电话後,一直无法入睡;但也无法再捉起电话,听听她的想法,以及问问她准备何时与他签字离婚?
☆ ☆ ☆
若问童智美,她为什麽这麽畏惧婚姻。
看看以下情景,便可知一二--
楚飖是她的前任上司,阅历丰富,深受老板青睐,爱护有加,她不但英、法、德、日、义等外语听说读写流利,在未步入婚姻前,她还是个独立自主、有担当、赏罚分明、能力强的女性高级主管,智美跟随在她麾下,自觉获益良多,受益菲浅。
然而她後来嫁给一个华裔商人,不到一年便怀孕生子,在婆家要求下,辞去了工作,从此开始了她相夫教子的生涯。
本来人各有志,楚飖要怎麽选择是她自己的事,但前几年智美出差到美国时顺便去探望了她,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一股悲哀。
没了工作,成天待在家中,生了三个孩子的楚飖不但身段丰腴了一倍有馀,谈吐离不开家庭琐事,家中虽有菲佣帮忙家务,但昔日美丽的楚飖依然在家庭里渐渐变成了一个爱唠叨的阔太太,成天只烦恼老公的外遇以及与妯娌间的嫌隙。
看见一个好端端的人被婚姻折磨成这样,而她本人却还毫无自觉,智美替她觉得难过之馀,更下定决心绝不让自己也步上同样的後尘。
不仅仅是楚飖。
还有智美许多在求学时候的朋友,也都纷纷结了婚,有的早了些,有的晚了些,但大多都已有归属。然而所谓的「归属」,背後却隐藏了许多生活上的磨难--家庭生活让女人退化成男性事业下的禁脔。
半前年,智美去参加大学同学会,从前班上有一对人人称羡的班对,两人站在一起,简直像是金童玉女。
婚前两人恩恩爱爱、甜甜蜜蜜,但结婚不到半年,两个人才发现原来他们不适合当结婚的伴侣。
原因是因为,婚後男方经济的压力瞬间膨胀,而女方依然跟从前一样,仰赖男方照顾,花费惊人,才没多久,男方就渐渐吃不消了。新婚所带来的甜蜜渐渐褪去後,只留下许多现实上的问题必须面对。
两个人之间,一旦有一个人无法面对生活所带来的压力,想要在一起生活,根本不可能。然而爱情使他们不愿意放开对方,据智美所知,这两人迄今依然在互相折磨著,口口声声说爱对方,却又巴不得杀了彼此。那种又爱又恨的情绪,令智美光想到这事,头皮就发麻。
干嘛呀,真是自虐,何必呢?!
休说她身边的人,看看报纸上的社会版吧--
夫妻反目,太太携子跳河自杀!
捉奸在床,老婆按铃控告,求偿百万。
遭暴力虐待十馀年,妻子求助无门……
太可怕,也太可悲了!
智美摇摇头。所以说,不能怪她拒绝婚姻。
这个时代,爱情已经太容易变质,婚姻不再能提供保障。
同居都比结婚好多了,起码不欢时可以一拍两散、互不相欠,不愁丧失自我--失去自我的人最可悲。
在她所认识的男男女女之中,有太多太多这样的例证,婚姻会将一个好端端的人折磨得不成人样。
然而她喜欢庞博佳,也跟他立下了婚书。
她必须重新思索他们之间的关系与未来可能的发展。这是她逃避不了的问题。
童智美一向勇於面对。
☆ ☆ ☆
第四张传真了。庞博佳站在传真机旁等候著。
博佳从四天前起,每天早上都会定时收到一张智美传真来的留言。
第一次,她给他的留言是--博佳,每个人都有过去。
第二次,传真机送来的讯息是--每次有什麽事情想不通的时候,我就会到本市最高的大楼顶楼看灯海。
第三次,留言更加简短--哗,原来如此!
博佳看到第一张留言时,心里头涌过一股奇异的感觉。
每个人都有过去,她指的是什麽?
心中的困惑还未得到解答,智美又传来第二个讯息,这次的传真更是令人觉得扑朔迷离。
智美在烦恼什麽?
第三次,哗,原来如此?显然她是有所领悟了,却带给他一个又一个的疑问。
她想透过这些留言告诉他什麽?
其实要找到她把事情问清楚并不难,他有她的电话,甚至,他可以去找她。
但他没有这麽做。
博佳耐著性子,想看看智美究竟打算怎麽做。
今天会有传真进来吗?
如果有,她会写些什麽?
时间一到,传真机没有令人失望地开始运作起来,纸轴缓缓地吐出纸张,博佳拿起传真一看,发现上头写著--见个面好吗?六点半钟,在我家,不能来请Call 我。喔,对了,晚上吃火锅如何?我请客,记得买菜来喔。
博佳不禁皱起眉,不明白智美到底在打什麽哑谜?
她第一回约他见面时便向他求婚,这回约他,不知道她是否又计画了些什麽?
吃火锅?那他可得早点出门去买材料才行。
第八章
智美下班时耽误了点时间,回到公寓时,已经迟了十分钟。
见博佳等在公寓门外,她缓缓地走近,同时打量著他,见他手上拎著一大袋食物,她绽出笑意。
博佳这时才注意到智美回来了。
他抬起头,朝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嗨,你回来了。」
「对不起,下班时有事情耽误了一下子。」智美从皮包里掏出公寓钥匙,熟练地打开门,同时把呆站在一旁的博佳推进去。「请进请进。」
这是庞博佳第三次进到这间屋子里。
感觉上,一切都没什麽改变。
还是那样舒适的一间小公寓,典型的都会单身女性的住所。
智美一进屋里便丢开公事包,同时往沙发上摊去,两条纤细的手臂作了个伸展的动作。
见智美在这里如鱼得水,想必城市里的生活的确比乡野更适合她。
但……是他的错觉吧,他怎麽觉得她好像瘦了些。
「我把菜拿进厨房洗,工作了一天,你也累了吧,你先去洗个澡,待会儿就能吃饭了。」
智美的确是有些累,她摊坐在沙发上,舒服得差点不想动弹。
「对不起,我没想到今天会弄得这麽累。」
「没关系,我不算是客人,你不必招呼我,快去洗澡吧。」
听见博佳已经发号施令,她乐得从命,勉强地爬起来,往浴室走去。
博佳则转身,拎著菜走进厨房里,发落晚餐的一切。
二十分钟後,智美洗完澡,换上了一件宽松的及膝睡衣,头上湿发则用一条毛巾松松绾就。
没在客厅里看到博佳,她走到厨房,他则刚好端著一锅热汤转过身来。
见到她,他问:「想在哪里吃。」
「客厅好了。」说著,她退後了一步,将茶几整理好。
博佳将热汤放在电磁炉上再加热,食物的香味不断地从锅盖里溢出来,智美开始觉得饿,但她还是问了一句:「夏天吃火锅会不会很奇怪呀?」
「看个人喽。」博佳熟练地将蛋黄和蛋白分开放在调味用的碟子里,然後掀开锅盖。「好了,开动吧,先吃青菜和冬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