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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呼呼的吹着,来时坐在轿子里的忆如没有感受到北风的强劲,这会儿坐在无遮无蔽的牛车上,凛冽的冷风直刺进她脸上。娘要是没给她这件披风御寒,她可能已经冻得打哆嗦了。

  居高临下,自夜幕低垂的天光中,可以看到海面上波涛汹涌,巨浪拍打在岩石上,激起白沫。

  手脚冰冷,心也一样冰冷。曾几何时,两人月下私语,热情缠绵。现在在这肃杀萧瑟、不见月儿的阴暗山路上,两人虽同坐一车,可谓近在咫尺,心灵的距离却遥不可及。

  脸上凉凉的,不是泪,她再不济,也不会用眼泪当武器,试图挽回他的心。再说,她也一直无法确定要不要和他再续前缘。害怕他会在海上遇难的那段日子里,她的心已饱受折磨。那样的折磨再来一次的话,她会发狂。

  “是雪!”她不知不觉的惊叫起来。第一次看到雪使她兴奋得双手在空中乱抓。口中则喃喃念道:“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

  耿烈以谢道馄的名句接口:“未若柳絮因风起。”

  她惊喜的看他,没想到他竟有文采。其实她也并不很惊讶,她早就知道他那粗壮的外表下,有一颗敏感、细腻、体贴的心。

  今天两人第一次正眼对看,目光一接触,似乎就离不开,但其实那也只不过短暂得比一刹那多一点而已,牛车的颠簸很快就把他们晃回神。

  忆如心跳狂乱的怯怯低下头去。她应该没有看错,他的眼神仍凝注感情,也许车轮可能辗过路上的大石头,一个更大的颠簸,把坐在车板边缘的忆如摔下车去,她尖叫一声,却煞不住势,整个人沿着斜坡直滚下去,连滚了七、八圈才坠落到较平坦的枯草地上。

  “忆如!”耿烈惊恐得全身寒毛直竖!他赶紧煞住牛车,奔下坡去,跪在地上看着一动也不动的忆如。“忆如!忆如!你有没有怎么样?”他焦急的问,吓得不敢碰她。

  她又从江师傅变回忆如了?心里百感交集,泪水不由得溢出眼眶。

  “怎么了?很痛吗?哪里痛?”他连声急问。“你说说话呀!别吓我,告诉我你没事!”

  她的泪水决堤了般的奔流。他心疼她的着急口吻令她心痛。她曾那样残酷的伤害他、践踏他的尊严,他还这么关心她。可是之前他无声无息的躲了她一个月,无情的惩罚她。

  “别哭,别哭!告诉我你哪里痛。”他万分怜惜的轻轻用袖子为她拭泪擦脸。“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该死!我太疏忽了。你行行好,张开眼睛来看我,告诉我你没事?”

  她张开眼睛,以哀怨的眼神看他。

  他无比温柔的盯着她轻语:“忆如,你哪里痛?”

  “心痛。”她回答。

  “心痛?”他错愕的愣住。

  “为你心痛。你恨我吗?”

  他眨了眨眼睛,好像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恨你?”

  “我那么坏,说了那么可恶的话侮辱你。”

  他的脸色一变,转为阴沉。“你说的是实话。是我自己异想天开,不先掂掂自己的份量,居然妄想爬天梯去摘月亮。”他说着,抬起头,想拉开与她的距离。

  “不!”她情急的双手抓住他的双臂。“你听我说,我会说那么恶毒的话是有原因的。”

  他不吭声,冷着脸掩饰他心中的伤口。她可以感觉到她指下他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我以为你跟和美子……”

  他愤而打断她的话:“我就知道你一定是看到她进风吕屋去找我,误会了。我向你发过誓,说我是清白的,朋友妻不可戏,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商大哥的事,你为什么不信任我?”

  被他一凶,她又泪光盈然。“我本以为这样对大家都好。和美子需要你,文音和裕郎需要你,你需要一个像和美子那样会服侍人的妻子。我什么都不会,我连荤食都不愿去碰。”

  他恶狠狠的瞪她,像想把她吞吃掉,没好气的说:“现在你以为呢?”

  “呃……前两天和美子都帮柏青剥虾壳,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帮男人剥虾壳的习惯,可是,我从来没看过她为松青剥虾壳。”

  他脸上的线条开始松开,但仍带着怒气道:“你以为我需要的只是一个会帮我剥虾壳的妻子?我自己没有手吗?我不会剥吗?你不想要我的时候就打我一耙,当我是无用的废物那样踢开,现在你想把我捡回来了吗?”

  她连摇好几个头,急忙放开握着他双臂的手。

  他脸上的线条又变僵硬。“你是什么意思?这样耍我玩很有趣吗?”

  她又摇头,眼泪流下眼角。“我不想再经历那种忧心受怕的日子。”

  “忧心受怕?”他不解的蹙眉,然后眸光一闪,表情放柔,甚至显现一丝喜色。“我比预定的日期晚回来,你为我担心?”

  她轻轻的,含羞带怯的点头。

  他眯着眼低下脸来,拉近与她的距离。“你这个尊贵的雕刻大师的掌上明珠、日本文臣之孙、领主夫人之女,干嘛为我这没爹的、妓女之子担心?你忘了我们门不当户不对吗?”

  她讨饶的轻语:“那只是为了想让你死心所找的借口,我从来不曾看不起你。我说过我很佩服你能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奋斗到今天的成就。”

  “你的意思是你不介意我们门不当户不对,可是你怕我有一天会死在海上,害你像和美子一样做寡妇。对不对?”她楚楚可怜的点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晚回来吗?”

  她摇头。

  “我到明州的时候,有人想买我的船,和我洽谈。刚好我这趟到明州的海上之旅心情特别烦躁,”他的嘴角往下扯一下,说明了那全是拜她之赐。“我忽然对十五年来的海上生涯感到厌倦,想要在陆地上安定下来,不再飘泊。我答应那人我会考虑卖船之后,就不断在码头附近散步,思索我的未来,碰到熟人就打个招呼,聊几句。一个人告诉我,经营两间大仓库的贺老死了,他儿子想把仓库卖掉。我到仓库旁观察了一天,看到几个和我小时候一样为了抢工作而大打出手的毛头小子。我把他们拉开后,就下定决心要买仓库。经营仓库的利润肯定远不及跑船贩卖货物高,但是稳定多了,没什么风险,而且我可以帮助那些孩子。我和田叔谈过后,花了几天的时间详细打探消息、了解仓库营运的情形,然后付了一笔订金给贺老的儿子。他说他和几个商人订有租约,不能马上把仓库卖给我,要等到立春时。我说没关系,我可以等。所以,”耿烈微笑道:“我好像和你心有灵犀,你不希望我跑船,我就恰好有机会卖船转行。这样你满意吗?”

  “太满意了!”这次忆如流下的是高兴的泪水。“可是,你会不会后悔?将来你也许又会厌倦陆地的生活。”

  “不会的。十五年来我已经航行过无数次,每一次都要和天候、大海及海盗搏命,能够活到现在而且赚了些钱,可以说非常幸运。以前我孤家寡人一个,万一运气用完了,海葬就是了,毫无牵挂。但是我很快就要成家,我要为我的妻儿着想,不能让他们担心受怕。”

  忆如既紧张又兴奋,又有一些害怕,轻声问:“你快要成家了吗?”

  “嗯,”耿烈的头低下来,鼻子几乎碰到她的鼻子。“如果你不介意我们门不当户不对的话。”

  她嗯起嘴娇啧:“已经跟你说了我从来没介意过。”

  “你会不会后悔?将来哪一天你也许会变得在意我是个出身贫贱的私生子。”

  “不会!”她向他保证似的,再次轻握他双臂。“如果我会,我就没资格做你的妻子,你就把我休了。”

  他轻笑道:“我记得我还没向你求婚,你就建议我把你休了。”

  她面红耳赤的嗫嚅:“你……你……”她找不到话来辩驳,他的唇近在她唇上,她干脆唇往上一顶,堵住他那张讨厌的嘴。

  两唇一碰,他立刻采取主动,吻得她神魂差点出窍。

  “忆如,”他稍微松开她一点,轻声呢喃:“我们不能在这里……”

  “为什么不能?”她初尝和他的舌缠斗厮磨、甜蜜美妙的滋味,正在兴头上,欲罢不能。“我们亲嘴会碍到别人吗?”“不会……”他浊重的呼吸。

  “我们亲嘴会遭天打雷劈吗?”

  “不会……”他的双眸燃烧着炽焰。

  “那么我们就能……”她再次吻住他的嘴,两个人直亲到必须停下来呼吸。

  “天哪!”耿烈呻吟。“我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热情如火,能使我热血沸腾的妻子。”他的唇再次覆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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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福寺落成那天,浅井大人和羽代夫人正式收忆如为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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