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冬领命离去。
耿烈走到船舷,把衣服上的饭粒拨进海里。
“没看过你对谁这么好过。”田地深思地说。“那个家伙是何方神圣?值得你这么关心?”
耿烈手扶船舷,面向海。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可是为江忆如做这些又好像是极其自然的事。
“他是个画师。我看过他画的荷花,画得很好。”
“我只看到他的半张麻脸。阿冬说你跟他说那位江师傅出疹子,我看不太像。”
耿烈难得的不知该如何回答田叔,遂改变话题说:“你看到他衣服上别的麻花了吗?他爹江师傅才是我们这次要载的主角,那两位姚师傅都是江师傅的徒弟。老江师傅两个月前病死了。这位江师傅体弱多病,我警告过他坐船远航不是好玩的事,他却坚持要随佛像去日本,完成他爹的遗愿。”
“看来是个孝顺的孩子,老天爷应该会保佑他这趟旅程平平安安的,不出事。”
耿烈仰头看一颗在乌云下若隐若现的星星。不会出事吗?他可一点把握都没有。
“田叔,你看会不会碰到强风?”
“我刚刚才跟阿冬说,明后天准会下雨。至于会不会再遇上狂风,现在还很难猜,我只能说目前尚未看到狂风接近的迹象。”
“要是又遇上狂风就惨了,这两尊佛像不知道绑得够不够牢,万一风浪太大,我真怕它们会掉进海里。”
“应该够牢了,我特地要牛老大多捆几圈。明天我再检查一遍看看。”
“但愿佛像能保佑它们自己。”耿烈说。
田叔瞥他一眼,像是在责怪他对佛像不敬。“他们还未开光,还没有灵气。”
“喔,宗教的事我全不懂……”耿烈还没说完,听到身后有声音,他转身,看到阿冬端来一碗粥。他上前接下粥。“阿冬,你可以去休息了。”
“好。”阿冬走向田叔。
耿烈捧着粥碗去船长室。他先在门上敲了两下,预告他将进去,免得吓她一跳,然后才开门进入船长室。
她躺在床上,睡熟了似的。
他走到床边,把碗放到窗台上,静静看着她白皙的容颜。
这张精致的鹅蛋脸,怎么看怎么好看,五官不管分开来看或配起来看,都恰到好处。肤质看起来是那么的柔嫩细腻,教他更想伸手去摸摸看,可是又怕他粗糙的手会刮伤她。
他微笑的回想,一会儿之前他没多考虑就伸手去拨掉她下巴的饭粒。他的手指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太短了,根本还来不及感觉什么就结束,实在可惜。
他一度将她揽靠在身上,那时他心无邪念,只怕她都没吃东西会虚脱。他太久没有拥抱女人了,几乎忘了和女人亲近的滋味。她的身体似乎比别的女人还温热,当然,这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她的嘴唇也比一般的女人还自然红艳,极为吸引人。他无声的轻笑,她真是太异想天开了!谁会相信这张小巧红唇的主人是男人?在他印象中,三天前看到她时,她的唇没有这么红。
他蹙眉,忽然觉得不太好,伸手去抚她额头,再摸摸自己的额头。她额头的温度显然比他高多了。她着凉了!
他一时心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船上没有郎中,他们这些靠卖力气搬运货物,风大时得与浪搏斗,无风时得划船的船员们,堪称个个身强体健,很少生病。即使生病了,也是休息了两天,睡个饱就好了。现在他该拿这个娇弱的姑娘怎么办呢?
他也真是迟钝,刚才她醒来时就该发现她不对劲了,怎么会到现在才想到?
全是他害的,他要是一把她关进舱房时就拿棉被给她,她也不致着凉。怪只怪他太粗心了,从来没有为别人着想的经验。现在她昏睡着,想必病得不轻。
该死!他还忘了告诉她,桌边安置的竹筒里有水。她可能吐了一天,却没喝半滴水,难怪她的唇皮干干的。他刚才几度舔舔自己的唇,其实是想润湿她的唇吧?
没那回事!他急拿起竹筒,再坐到床上,像刚才那样把她轻拉起来靠在他身上。
“江姑娘。”
“爹,我一定会撑到日本,我要去找娘……”
她在呓语。
耿烈困惑的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她要去日本找她娘?
“我不信……娘没有死,娘没有死……”她的头在他胸口摆动。
他不忍看她整张脸都缩皱起来的痛苦模样,伸手摇她。“江姑娘,江姑娘,你醒醒!”
“嗯?”她睁开眼睛,目光迷离,仿佛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责身何处。
“喝水。”他拔开盖子,把竹筒口送到她唇边。
她乖乖的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水。
“慢慢喝。”他轻声说。
“谢谢。”她不安的扭动着想躺回床上。
他稳稳的一手搂住她。“你生病了,额头好烫。可能吐得身体虚弱,被海风一吹,很容易着凉。”
“喔。”她不动了,软软的倚着他。
“你觉得怎样?”
“四肢无力,好累。”她连声音都软绵绵的。
“船上没有郎中,只有厨子会弄药膳,懂得一点药理。他现在大概睡了,明天我再叫他弄点什么药给你吃。”
“不必麻烦,我没事。”她不胜疲累似的闭上眼睛。
“先别睡,吃点稀饭。这次是清粥,没有肉味上
她皱眉摇头。“不要吃,吃了会吐。”
“非吃不可,不吃没有体力复原。”
她紧闭眼睛。“人家要睡觉。”
“吃完才可以睡,不吃我就不让你睡。”他温柔的威胁。“来,”他舀一匙稀饭,先试吃一小口,确定是温的,不会烫着她,才送到她唇边。“张开嘴巴。”
她抿着唇摇头,看来是吐怕了。
“现在风平浪静,你不趁这个时候吃点东西,难道要等黎明早潮时边吃边吐吗?”他耐心的说。
她张开眼睛,伸手要去拿汤匙。“我自己来。”一只手软绵绵的伸过来,就像要颤抖起来。
“你就乖乖的张开嘴吧,别再罗嗦了。”
“太麻烦你了。”
“你赶快好起来,别在船上给我出人命,惹出更大的麻烦就好了。”他抱怨的口气夹着无奈,却挺温和的。
她张开嘴巴,在他拿着的汤匙碰到她的嘴巴时,唇微抖着,眼睛闭着,吃药似的吃下汤匙里的稀饭。
第一口咽下去就好办了。喂到第三口,耿烈已经能感觉到她放松了,她仿佛抱着既然必须接受这样的命运,就泰然处之的态度。他耐心的喂着,她静静的吃着,眼脸多半下垂,没有和他的目光接触。
他抱过女人,可是从来不曾这样无欲无求的抱着个女人喂她进食。不是她不够吸引人,事实上她是他所见过的女人中,最能引起他兴趣的一个。然而,此刻他并不想染指她。说不上为什么,也许是他不想负任何责任;也许他只配和烟花女做露水鸳鸯。
她温热的靠在他怀里,原本白皙的脸颊泛着不知是羞意还是发烧透出的红晕,煞是好看。她慢慢的咀嚼着稀饭,连香咽的动作都显得娇弱优雅,令他想起唐朝诗人白居易所作《长恨歌》里的“侍儿扶起娇无力”。他自嘲的想,他耿烈虽不能呼风唤雨,但至少可以呼唤全船八十几位船员,曾几何时竟成了侍儿。他随即又想到下一句“始是新承恩泽时”,不禁耳朵发热。他在宠她吗?不、不!他只是同情她。他引喻失当,他们的际遇怎能与唐玄宗和杨玉环相比?他不由得想到和美子,丰腴的和美子才像杨玉环,纤瘦的江忆如堪拟赵飞燕。
和美子对他投怀送抱过,那是在温泉浴池里。那天晚上他回到旅舍已是深夜,虽然疲惫但还是去泡澡,偌大的浴池里只有他一个人。温泉的热水松弛了他的神经,令他觉得很舒服。那池长年不断的温泉水,正是他买下永乐旅舍的主因。不一会儿和美子进来了,单独一个人。他知道她通常和她的一对儿女在晚饭之后一起泡澡;日本人习惯男女混浴,不过,他还是吩咐船员们尽量避开那个时间去泡澡,以免他们见了和美子的裸体引发冲动,对克信的寡妇不礼貌。基于对克信的敬重,大伙儿也都相当自制,不敢对和美子起邪念。
当时他错愕后,尴尬的点头与和美子打一下招呼,便转身爬出浴池。没想到他正要拿浴衣包里身体时,却被她从身后抱住。从肌肤相亲的触感中,他心悸的明白她已无寸缕,眼角瞥见落在地上她的和式浴衣证实了他的感觉。
“耿桑,我是特地来找你的,让我侍候你、帮你刷背吧。”和美子的中文讲得不够道地,带有日本音的腔调却相当可爱。
一个久已不识女人滋味的正常男人,怎么拒绝得了这样的诱惑?
江忆如摇头的动作将耿烈的思绪拉回现实。她皱着居,合着嘴,用表情表示她不吃了。
他看一大碗粥已经消失了约一半,也就不再勉强她。他先把碗放到地上,再挪身扶她慢慢躺下,为她盖好棉被。“谢谢。”说完,她闭上眼睛,似乎立即沉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