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记忆最好是任由它灰飞烟灭的,可是,我的妻子却逼迫我一一记起。」话语中有深深的无奈。
「如果你不试著去面对,那你永远也无法脱离桎梏;你设了囚禁自己的铁窗,我走不进去,你也出不来。」她摇头果断道。「我不要那样,我是你的妻子,有权知道你的一切,甚至是你的秘密。」
「秘密?」他苦笑。
「你心里一直有个东西丢不掉,那是你痛苦的根源、最大的遗憾,我一直都感觉得到,偏偏却又束手无策……这个谜究竟是什么?」
封闭在黑暗中的记忆破茧而出,杜岚风激动地说道:「我母亲是被人家杀死的。」
涓鹃愕然地瞪大眼珠。「你的母亲……」
「可是,验尸的法医却淡漠地表示她是自杀……他们联合起来吃案!很快便将我母亲草草火化埋葬,试图湮灭所有证据。」蓦地,他号啕大哭,那是对生命骤然消逝的无力感,涓鹃也感同身受。
死于非命的尸首,任世间的活人任意判定了结,让冤死者有苦无处诉——这是杜岚风此生最大的恨。
在妻子的怀里,他一五一十的吐露惊人内幕。「杜真的儿子年少时不务正业又不求上进,加入了黑帮,讽刺的是,他的妈妈却是死在黑道的人手中!」
这是他和桓逸这对哥儿们隐藏在心中的秘密。
多年前,杜岚风得知自己的母亲被黑道大哥奸杀,他近乎崩溃,无法相信自己最信任的黑道大哥,竟会因母亲的美色起歹心,在得不到手的情况下,便丧心病狂地杀了他的母亲。
而这个歹毒的黑道大哥竟然还想赶尽杀绝,对杜岚风不利,所以齐桓逸义无反顾地帮助他逃离黑帮,让他逃亡到海外,留下一线生机。
当年,桓逸和他都还是初出茅庐毫无势力的小毛头,杜岚风根本没有力量反抗世界对他的不公平。
如今,事隔多年,他风风光光、成就非凡的归国,成为巧妙鬼手「法医王」,惟一的遗憾,就是苦无机会替母亲洗刷不白冤屈。
良久,涓鹃叹了口气。「我的天——」
没有人可以承受亲人死于横祸的痛楚,更遑论是自己的母亲啊!杜岚风竟然背负著这惨痛的记忆度过了这么多年?
「我立志要成为法医,就是想让所有含冤而死的尸首赢得活人的尊重——就像是我不希望让我母亲死不瞑目一般。自始至终我都相信,尸体不会说谎,只要透过尸体就能知道是自杀还是他杀,完全骗不了人!」事过境迁,杜岚风仍然咽不下这口气。「这是我的心愿,期待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好半晌,涓鹃才又轻声问道:「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杜岚风僵硬的点头。经过十五年岁月的洗礼,凶手早就白发苍苍、年老力衰……
「那他知道你吗?」那名凶手会记得多年前他干下的杀人命案吗?而且他知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法医王」就是当年逃出黑帮的杜岚风?
杜岚风苦笑著摇头。「他老了,虽然他曾经是无恶不做的毒瘤,但如今……」那是报应吗?「多年后,我找到他,结果——他不但行动不便,中风坐轮椅,而且还得了老年痴呆症,什么都不记得。」他落寞不已,苦涩道。「那一刻,当我面对他呆滞的容颜时,整个人呆若木鸡,脑海一片空白……」
涓鹃心里有所感悟,开口安慰道:「我相信这是恶有恶报,冥冥之中,因果轮回自然会给他应得的报应。」忽地,她用力抓住他的胳臂,没想到,她居然比他还要激动。「不管凶嫌是不是能够再次绳之以法,你都应该站出来还给你母亲一个公理,让真相大白——现在是时机了,翻案吧!」
「翻案?」
「虽然事隔十五年……」这可是难上加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尸体也火化了,只剩骨灰……」她瞪大双眼直视杜岚风。「骨灰……会说话吗?」
他沉痛地闭上眼睛。
她又不甘心地猛摇他。「不行,我们不能心灰意冷,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得试试看!」她感同身受道。「想必你母亲的冤死,一直在你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怪不得每每他面对尸体,都会感到痛不欲生啊!那仿佛是在提醒他母亲的惨死……这工作不断地凌虐他,他为何必须承受这种精神折磨?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开棺验尸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她大胆道。
他突然紧紧抱住她。「涓鹃……你没有瞧不起我?」
「瞧不起?」她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你干么!发神经啊……」
「别瞧不起我!」他狼狈道。「我的家世比猪狗还不堪,我妈妈是妓女,甚至最后还被奸杀,我曾是小混混,整天在街头打架闹事……」
她打岔接话道:「但是,后来你改邪归正,经过十年寒窗苦读,现在已经成了人人称羡的权威医生,主持正义公理的法医王!人何必处处记挂过去?人要向前看,勇往直前,迎向未来。」接著她又问:「我要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菜子有生孩子吗?」
杜岚风摇头。「义父太爱她了,爱到甚至无法容忍菜子必须承受生子之痛,所以义父宁愿绝后,也不要让菜子生育后代。」真是让人感动至极的爱。
「那你义父死后,帮派头目的位子由谁接呢?那位后起之秀,轰动武林,惊动万教的人是谁?」面对他面红耳赤的表情,涓鹃感叹万千道。「我哥哥是不得已才成为黑道大哥,我的嫂嫂浅芝在嫁给我哥哥后也连带『抹黑』;想不到,我最后也是嫁给了黑道人物。哎!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真面目被妻子揭发,他做饿虎扑羊的姿势偷袭她,以遮掩自己的窘态。「好啊!你在忿忿不平吗?」他压向她,两人一起陷在棉被堆里。「看我怎么处罚你……」
他们四目相交,深邃的眼瞳闪过密不可分的浓情蜜意。
在彼此结合的那一刻来临时——
她掏心掏肺的真心告自。「我哥哥跟那位日本黑道头目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哎!那人真的是厉害无比,怪不得,连我哥哥对他都礼貌三分、敬畏七分;因为,他确实有三头六臂的真本事可以保护他妹妹一辈子。」
「我爱你。涓鹃!」他激动莫名。
「我爱你,我心目中最厉害的『山口』组黑道大头目!」短促的真心对话,很快地便在他的唇里销声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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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王」的开棺验尸喧腾一时……
经各大媒体相继报导,杜岚风突然变成受难者家属。「我母亲杜真是被人杀死的……」对著来自四面八方的记者,他语气沉重道。「如今事隔十五年,我扪心自问,做儿子的能替母亲做什么?」
就算是追溯过往,许多零零散散的证据,也早已随著时间灰飞烟灭。「虽然困难重重,但我始终相信迟来的正义,我相信死者会说话……这是支撑我成为法医王的信念!」
杜岚风公开向政治权利力挑战,这桩翻案事件,便迅速地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
他不眠不休追根究柢,涓鹃也陪著他提心吊胆、辛苦求证。
他带著虔敬的心,仔细检视母亲的骨灰,他乞求母亲能够说话,显灵告诉他真相……
「什么都找不到!」涓鹃心灰意冷道。「我们是在异想天开吗?这是天方夜谭吗?是我们好高骛远、自讨没趣吗?光靠这堆骨灰能看出什么端倪?」
现代科技虽然已经进步到可以拿骨灰做DNA检验,但是除此之外,哪能凭著骨灰查出多年前凶杀命案的证据呢?「都怪我,出这什么馊主意……」她一脸愧疚地望著自己的丈夫。
「没关系。」杜岚风僵硬地笑著。「只要尽心尽力,真相是越辩越明,不会有解不了的谜题!」无论如何,他绝不死心。
他们互相加油打气。涓鹃用力点头,试著再将所有的骨灰钜细靡遗的检视一遍。「没有,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她慌乱不已。
第一天,他们在绝望中度过。
第二天,他们几乎要放弃了。「妈妈,求你保佑我能找到真相!」杜岚风不断地向死去的母亲杜真乞求道。
第三天,杜岚风仍然未合眼,但涓鹃却再也撑不下去地瘫在角落的沙发小憩,沉重的心理压力让她睡得极不安稳。
她作了好多光怪陆离的梦,仿佛在看一件件的杀人命案,她惊骇地睁开眼睛,呼吸急促地对著正在发呆的杜岚风说:「快点,你仔细想一想,如果时光倒流,凶手会如何下手杀害被害人的?」
尽管往事不堪回首,杜岚风仍然忍痛想象当年那名黑道大哥对他母亲下手的千百种动作,所有可能的刀法和方向。「……凶嫌狠狠地拿利刃往她胸前刺过去,她一定会伸手挡住,他可能会挥开她的手或是砍她手臂……照双方的身高研判,当他刺下第二刀时,一定会刺进她的头颅,害她血流满面……」他用力闭上眼睛,模拟十五年前的命案现场,他试图保持镇定地分析。「利刃会留下痕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