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呢?你又是哪一颗?」
「我,负责为你布局,而你……」玄策撤掉被白子包围的黑子,「只要用你的手铲除异已,享受成功的果实就足够了。」
琅琊韵看着他精明的双眼,心存戒备地问:「既然你明知道你只是我的棋,为什么你会甘心被我利用?」
「因为……」他停顿了一下,以令人无法理解的深沉语调说道:「因为我要亲手将你送上权位的最高处,统驭整个琅琊国,惟有如此,我的愿望才能够达成。」
「你的愿望?」
玄策笑了笑,摇了摇头,不打算再说下去,指着那盘棋反问道:「韵公主,这盘棋已下到关键阶段,是收尾的时候了。你瞧!是白子赢,还是黑子?」
琅琊韵端详着棋盘,「白子略胜一筹,但是,黑子一方也并非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不错。双方都已经战到最后,不过,胜负未定,还有一个人能左右整盘的局势。」玄策别有寓意的说道。
「是谁?」
「女皇。」
第九章
昨是今非──
是他昧了她誓盟深,
负了她恩情广,
生拆开比翼鸾凤,
说什么生生世世无异,
早不道半路里遭魔障。
北国的冬,一向来得特别早。
热闹的中秋佳节才过完,女皇便染上风寒,随着深秋的第一道降霜,女皇的病情也逐渐加重。
皇宫中虽然表面上平静如昔,但是在面下,虚悬的储君之位则呈现暗潮汹涌的拉锯战。
以长公主琅琊贞为首的主要势力,是一票坚守「传位传嫡」的守旧派大臣,原本对皇位兴趣缺缺的琅琊贞,则因为情人被女皇赏赐给琅琊盈,一怒之下,决定加入战局。
至于因为女皇的偏宠而最有可能夺得东宫之位的四公主琅琊盈,则是长公主派最忌惮的对手。此一派系除了接收一部分二公主派的手下,绝大多数是见女皇眼色行事的大臣。
乍看之下,琅琊韵一派最为弱势,但在玄策有计划的培植己力、笼络对手下,一步一步有了规模,并具有不容小觑的潜力。
但是,琅琊韵不急着展示她的实力,她花了许多年的时间布局,为的就是等待最恰当的时机,然后……一击中的!
琅琊韵在一片请安声中穿过回廊,绕过太极殿,走向位于太极殿后方的女皇寝宫——太政宫。
太政宫里,女皇静静地躺在御床上沉睡着,平日端庄威仪的脸上净是苍白的病容。琅琊韵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凝视着母亲略为瘦削的容颜,第一次感觉到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君主,其实也有脆弱的时候。
琅琊韵问着伺候女皇的贴身女官,「女皇的病情如何?」
「回公主的话,御医说,女皇是过于劳累,病根怕是难以根除,但若能长期调养,则病情很快就会好转。」
琅琊韵点点头,做了个手势,「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陪陪女皇。」
「是。」
面对自己的母亲,琅琊韵的心中相当复杂。
她敬爱母亲的睿智与气魄,但同时也怨着她。是她的忽略给了她一个失色的童年,虽然贵为三公主,但却丝毫不受重视,她羡慕盈儿,同时也嫉妒她,因为,母亲从来不曾以温煦和蔼的笑颜面对她。
原本,她也可以是一个淡泊名利的公主,她也可以远离权位的战场悠闲度日,可是,她咽不下这口气!
从小,她就以崇拜的目光看着具有雄才大略的母亲,然而,不管她表现得多么出色,母亲也不曾称许过她。
所以,她要夺权!
她的漠视是琅琊韵此生最大的挫败,她高傲,也好胜,她要母亲正视她,同时见识到她不逊色于她的作为!
床上的女皇动了一下身子,幽幽地醒转过来。
琅琊韵倾过身望着母亲,低唤:「女皇?」
「是你,韵儿。」她轻咳两下,「扶我起来。」
琅琊韵依言扶她坐起,「觉得好些了吗?」
她不甚在意地回答,「还不就那样?老毛病了,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我喂您服汤药可好?」
「不必了,治不好的。」
「女皇……」
女皇打断了她,突兀地道:「韵儿,你像我。」
虽不明白女皇为什么这么说,琅琊韵仍是虚应着,「我是您的女儿,自然像了。」
「我是指个性,你遗传了我的高傲、倔强和野心,与孤注一掷的强势手段。」女皇凝视着她的眼,一瞬也不瞬,「看见你,就像是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有朝一日你也会像我一样,凭本事掠夺到属于自己的疆域。」
琅琊韵自嘲地一笑,「您从不看我一眼,为何能如此断定?」
「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没有母亲会不了解自己的孩子。我也知道你怨我为何不能像对待盈儿那样待你,但是,你和盈儿不同,她是牡丹,需要悉心的照顾与灌溉;而你像紫菀,即使风吹雨打,也能开放整个草原。」
她轻抚着女儿的容颜,继续道:「你聪明、冷静、有远见,是天生当女皇的料,但是,我不会立你为储君,同样的,我也不会将你许给玄策。」
琅琊韵冷冷地问:「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因为盈儿比你宅心仁厚。」
「光是宅心仁厚是当不了皇帝的。」琅琊盈不懂权谋、不懂决策,是无法承担一国之君的重责大任的。
女皇不以为意,「盈儿的仁厚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致命伤,所以,我会命玄策为摄政王辅佐盈儿,况且,我允诺过政,一定要让盈儿成为下一任的女皇,我不能背信。」
政是盈儿生父的名字,也是女皇深爱的男人。为了信守对政的承诺,女皇不惜阻止她与玄策的婚事,也要让盈儿与玄策联姻!
琅琊韵心中顿时掠过一阵刺痛。
尽管她早就知道在女皇心中,她的地位比不上盈儿,但是,偏爱到这样的程度教人怎么服气?
此时,一名宫女走进寝宫,恭敬地通报着,「女皇,四公主前来向您请安。」
女皇神情愉悦地一笑,「宣。」
琅琊韵起身,「那,儿臣告退了。」
既然女皇打定主意要琅琊盈继承皇位,那么,她将会不择手段强取豪夺!事已至此,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不过,琅琊韵怎么也没想到,这会是她与母亲最后一次的单独会面与谈话。
不想与琅琊盈打照面,琅琊韵选择由寝宫侧门离开,不意一步出寝宫,便看见了一抹站在回廊上修长玉立的白色身影——
那是……唐少逸。
有多久没有见到她了?一个月?两个月?也许,大概有一辈子那么长久了吧?
这段时日,他是怎么撑过来的?还是说,他的灵魂早在毁琴的那一刻,也成为一地碎片了?
唐少逸凝视着那张令他痛彻心扉的绝美容颜,心中模糊的思念再度翻翻滚滚,如排山倒海般腾涌而上,某种接近战栗的疼痛情绪,紧紧地揪住他周身的每一个感官。
他是如此强烈的意识到她的存在。
眼前的人儿,是今生惟一一张刻划在脑海中的影像,那么鲜明、那么刻骨铭心,就算是闭上双眼也挥之不去,只怕,就连死亡,都没有办法将她的一切从他的灵魂中抹去。
他俩遥遥相对,眼波交缠的分分秒秒,久得像是要永恒的持续下去。
琅琊韵凝视着他俊逸的沈静容颜,终于明白长久以来心中的空缺究竟源自于什么原因,也终于明白此时的自己,不过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琅琊韵轻移莲步想走向他,却在他瞬间变得冷漠的眼神下却步了。
「这些日子以来,你……好吗?」琅琊韵轻声问着,语调中饱含幽远的深意。
「微臣很好,谢公主关心。」他淡淡地回答着,低眉敛目的神态,如同一个守分的臣子。
他淡漠的响应,让琅琊韵的心微微地紧缩着。
唐少逸已不再是往昔的唐少逸了,当她将他卷进皇位的纷争中,将他展示在她的三位姐妹面前时,也就等于亲手将他推向与她相背离的道路,而这条道路愈往前走,将会愈加分歧,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交会的一日。
这就是她要的吗?
莫名的心慌攫住了琅琊韵,使她再也无法分辨是与非。
「那天……你夜闯我的寝宫对我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再私下来见你,而我承诺过你的事,一定会持续到最后,直到你登上王位为止,然后,我就不再也欠你什么了……
这段话日以继夜的纠缠着她,每当午夜梦回,她都会听见他漠然的重述着这些话,使她从梦境中惊醒。
琅琊韵不愿相信,那是他决意离去的最后通牒。
基于那份斩不断的了解,唐少逸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沉默了一下,他缓缓地道:「我会贯彻我对你的承诺,为你君临天下而铺路。」
不,这不是她想听的答案!可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他说。
在思绪纷乱的时候,琅琊韵看见了系在他腰间的一串配挂坠饰,霎时心中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