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你特别怜惜她?甚至保留了她父亲给你的名字。”
“都有,”小湘承认:“我想都有,但再怎么怜惜她,我还是没有办法帮她保住她的父亲。”
“生死有命,你那天晚上已经尽全力为大家做了最妥善的安排。”
郎野说得一点儿也不错。那天晚上她本与延陵旭在“叙旧”,突然嗅到油味,就和二十年前在山林大火中嗅到的一模一样,急得她立刻做出决定并采取行动,先是让延陵旭入睡,再赶到各人房内。
当时她的原意是要放倒所有的人,再独力解决问题,岂料冉清的反应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
“小湘?”她想都想不到他会认出她来,第一个反应就是低头看出自己。
“没有,你没有露出……”冉清笑道:“我应该怎么说呢?没有露出‘狐’脚。”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我?”现在想起当时那句话,小湘还是觉得自己说得好笑。
“正因为你是你吧!”冉清回答得也玄。“我一直都晓得你并非寻常狐狸,再加上……我想,我现在的情形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感觉自然比一般人强。”
“不!”虽然相处只有短短的三年,但和他们父女朝夕相处,感觉依然浓郁。
“傻孩子,对于生死,你应该看得比我们更开才是。”
“谁说的?”她边不服气的反问,边流下泪来。
或许真的是人到临终,反而豁达,冉清甚至笑出声,“好、好、好,算我说错,但时间到了,就算再舍不得,恐怕也由不得你或我。”
“冉伯伯,你还有什么心愿?”
“想见湘湘。”
“好,”她马上扶起他,“我们这就去找她。”
后来她应冉清所请,带着他们父女两人到外头去,直到他溘然长逝为止。
“不晓得冉湘现在好不好?”小湘想起了留在大漠的“姐姐”。
“你不是说她天生愚痴吗?”郎野说:“那是一定好的,像你不就因为多情大智,现在才会这么辛苦。”
“郎叔总不忘教训我。”小湘不好意思的说。
“是提醒你,对了,你现在的模样……”
小湘为他释疑,“便是冉湘的模样。”
郎野倒抽一口冷气。“她有这样美?”
“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在开玩笑!”一个弱智女孩能美成这样?郎野不相信。
“我说的句句实言。”
他一张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最后终于只说了一句。“老天爷有时就是爱作弄人。”
“恐怕她爱作弄、会作弄的,不只是人吧!”
“小湘!”郎野轻斥。
“难道不是?她若不爱作弄万物,我们的家属又何至于惨遭横死?”
“这问题,恐怕郎叔给不了答案。”
“那就找给得了答案的人给。”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冽、平静。
的确如此,虽然事隔多年,但他们始终都没有放弃寻找烧山元凶的心愿,小湘会远从大漠赶回江南,也是因为有了新线索的缘故。
“瞧,说来说去,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那夜葬了冉清之后,她随即南下,不是狠心的不顾冉湘,而是知道她自有人照顾,更重要的是,她必须赶回来找郎野夫妇,因为事隔二十年,她又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想想你也真是冒险,身受重伤,还日夜兼程的赶路。”
她不以为意的笑了一笑。“小伤,加上……”她原本想说延陵旭的医术高明,但思及郎野对他的印象不佳,终究打住。“加上我的体力还行,三天就到了。”
“三天?”郎野摇头苦笑。“若非受伤,你应该一日便可抵达,说到这,”他倒想起了另一件事。“你法力高超,前三年却硬是只肯来信,说什么都不愿回来一趟,说你狠心,你还不肯承认。”
“郎叔,”她急忙拉住他的袖子讨饶。“冉湘需要我陪伴照顾嘛!”
“现在呢?”
“有更适合的人照顾她,虽然我还是会挂念,不过绝对不需要担心。”
“话都被你说光了,反正怎么讲,你都有理。”
“没有,”她神色一黯,眼圈竟跟着红起来。“有件事,根本没理可讲。”
她虽说得没头没脑,郎野却依然听懂了。“这事我本来也不好说你,要修成正果,原本是不该动情的,要清心寡欲,彻彻底底的绝情,才能早登仙界,不再坠人红尘,受轮回之苦。”
“不容易呀!”小湘喟叹。
“做得到的少之又少,无论是人或兽,就算是一花一木,我看也很难无情,亏他们还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实在是大自以为是了。”
“郎叔,从古至今,到底有没有人做到呢?”
“当然有,历代高僧不都办到了?倒是我们,”他苦笑着自嘲, “除了那只猴子以外,办到的还真是不多,好比说你爷爷,也算得上是狐中伎伎者了,依然与你姥姥生儿育女。”
“他们跟爹娘一样,都是少见的恩爱夫妻。”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何尝不是选择了情爱。”
“那,”小湘把握住机会问:“你后悔了吗?”
他当然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问。“小湘,你的情形与我们的哪里相同?同类相爱,仍可修行,但爱上了人类……难道你忘了雷峰塔下的悲惨?”
“你又不是白娘娘,何以断定她一定痛苦。”小湘反驳。
“看来,”郎野越听心越沉。“我是劝不动你了。”
“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已深深爱上旭哥。”
“即便他可能是凶手。”
“不!”小湘完全不肯接受这个可能性。“当时他才五岁,更何况旭哥的家人也都遭到火舌的吞噬。”
“我说的当然不是那时。”
“那么就是这次了,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这正是我们要查明的地方,不是吗?”郎野提醒她,“其实不管是金国、宋国或蒙古人称王称帝,都不关我们兽界的事,只要有山有林,有水有木,我们到哪里都可以生存,但你我不同,我们都有一笔血债待讨,一定要揪出元凶。”
“我相信元凶是金人。”
“但绝不独独是金人。”
“郎叔!”小湘很坚持。
但郎野也不肯轻易让步。“过去你淘气,总爱依着每一时欣赏的人形幻化模样,马亭就贪你这点新鲜,现在你却肯依冉湘的模样固定下来,可见心已沉定,看在我眼里,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这样可以简省你的精力,忧的是,你会越陷越深。告诉我,那延陵旭爱的,可是冉湘那样的面貌?”
“郎叔,你想得太多了。”小湘显然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正面回答。
“或者……”会吗?郎野想来心惊胆战,难道小湘是想要牺牲自己,以换得冉湘——
“郎叔!”小湘猛烈打断他的思绪,“你不要胡思乱想,旭哥他从未看清我的模样。”
“什么?”这下他可真是应不出话来了。
这小湘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呀!
第六章
睡着了的延陵旭和阿东不知道,就连郎野和小湘都不知道的是,同一时间内,文松正与马亭在文府书房里密商大计。
“大人,这个是本月的帐目,你看一看。”马亭恭谨的呈上帐簿。
“不用看了,你办事,我还会不放心吗?”
“是,大人。”
“这儿没外人,你就不必再‘大人’、‘大人’的叫了。”文松又说。
“那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我们可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你还是我哥哥哩!”
:‘松弟,”马亭总算肯与他称兄道弟了,但神情略显紧张,口气也有些慌。“这事可千万张扬不得。”
“我知道,我知道。”
文松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世特殊,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亲娘,而带他的奶娘又老是用种戒慎的态度对待他,十岁那年,他实在是憋不住了,就直接问向来宠他的父亲,要求知道自己的来龙去脉。
但之前任他再怎么想破了头,也想不到自己的母亲竟然是匹马,而不是人。
不过,接受起来却毫无困难,文松甚至觉得很稀奇、很骄傲,让他父亲大吃一惊,反问他原因。
文松说那他不是兼具了人兽的优点,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会自卑,会觉得低人一等?
这份骄傲在马亭找上门来时,更膨胀至双倍,当时他跟马亭说:“太好了,我正为自己不能幻化成兽感到遗憾呢!现在有个能变成人的哥哥,不就等于我也有这份能力一样,太好了!”
他们彼此的父亲都已过世,文松凭借他优于常人的特质,更是一路力争上游,远离了家乡,进入朝中为官,所以知道他出身的,现在几乎只剩马亭一个。
他们兄弟俩合作无间,或者可以说狼狈为奸,反正如今权倾南方、富可敌国的确是不易的事实,而幕后的大功臣正是马亭。
“松弟,有件事我始终不太明白。”马亭与他对饮了一杯酒后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