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铭把篮子放在边上,靠着女儿坐了下来。
篮子里就像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样,不放纸钱,不放香烛,唯一放的只有桃花酒。
“爹爹,我要是男儿之身就好了。”
她这样抱怨。
秦铭安慰她,“在爹爹的心中,我的芾儿要比许多男儿都要强,强上许多。”
秦芾趴在他的膝上,不满地嘟嚷,“若是男儿,我就可以保家卫国,也可以保护爹娘了。”
秦铭却说:“芾儿大了,心也大了呀,可是爹爹却宁可芾儿一辈子是爹爹手裹的珍宝,一刻不离身。”
秦芾把眼睛睁得老大,“我看呀,爹爹不如娘亲大义。”
“怎么?”
“娘亲希望我成为秦芾,成为叶玄真,可是爹爹却只愿女儿一辈子当这桃花郡的竹子,长来长去都在这里。”
秦铭摸着女儿的头发,心里感叹这女儿是越来越像她的娘了,容貌像,个性更像。
这种的个性,不知是福还是祸?
“你娘呀!”他叹了一句,才四十的额头已经布满皱纹,而头发也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白霜,“她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不错,她是比爹爹要大义,她这一生就像秦芾一样,一切都献给了她的子民、她的国家,而她的命运则更像秦芾,落花飘零随风去。”
秦芾被这话说得眼眶发热,她一下就抱住了秦铭,撒娇说:“女儿说错了,女儿才不想成为什么英雄呢,和亲远嫁?征战沙场?那些事情,女儿怎么受得了,女儿只喜欢陪着爹爹溪边钓鱼,四月看桃。爹爹,这里风大,我们回家去吧。”
秦铭把桃花酒对着天空洒去。
酒香浓郁,花香则更浓。
然后,他又在风口站了许久。
秦芾猜他大概又在和死去的娘说些悄悄话,也就安静地站在一边等着他。
好久之后,他才回头说:“芾儿,走吧。”
于是,一老一少,手牵着手,下山去。
快到茶寮的时候,却看见远处一阵喧闹,而茶寮外面更停了一辆马车,马车的装饰极为豪华,看来应该是不属于民间,可是,宫里极少人知道他们住在这里,就算知道,也不会来找他们。
会是谁?两个人心头升起了一个大大的疑问。
“烟公主、秦将军,你们可回来了。”一个身穿黄衣的婢女跳下马车,朝着他们猛挥手。
“小菊?”还是秦芾眼力好,立刻看出她就是伺候九公主的贴身婢女小菊。
“就是小菊。”小菊奔到两人跟前,然后必恭必敬的弯腰行礼,“奴婢小菊给烟公主殿下请安,给秦将军秦驸马请安。”
“什么公主呀?我和爹爹早就不是皇族人了,还要这么多礼干什么?”秦芾就是受不了宫里的这种规矩。
小菊说:“那怎么成,公主是先帝赐的名号,我小菊什么身分,自然不可以无礼。”
“你这丫头,就是喜欢饶舌,也不知道跟哪个人学的。”秦铭一向没什么将军派头,就是跟这些下人也是极好的,更何况这个丫头还是小九的婢女。
“自然是跟烟公主学的了。”
秦芾笑着举手要打,可刚举起,却突然在半空停下来,因为她发现了一个问题,“小菊,你这回怎么如此大张旗鼓的来?”以前,这丫头也曾经来过,毕竟在宫里她和小九的关系极好,她远到他乡,小九自然会派人来看她,主要是怕她在外面过不惯,可是以前都是偷偷的来、偷偷的走,何曾是如此模样。
小菊闻言,顿时潸然泪下,她跪了下去,“烟公主,请救救九公主,救救她吧,皇帝陛下要把她卖了。”
“什么意思?小菊,你不要哭,好好说呀,什么叫做卖?又不是牲口,哪里会用卖的?”
小菊就是不肯起来,她还坚持着,“就是就是,皇帝陛下就是要卖了公主。”
秦铭上前,一把托起了小菊,“告诉我们,京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菊这才委委屈屈地说出她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去年冬天,北印人攻入了青州关,我们打不过,陛下只好求和,不但割了一座城池,更打算用和亲来换取安宁。
“秦将军,小菊不懂战争,也不懂得国与国之间的那些关系,小菊更加不明白,为什么国家的安危一定要压在一个女人的肩头?将军不是常说吗?女人是用来疼惜的,小菊不懂,为什么呀?”
秦铭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几乎可以看到那一幕幕惨痛的画面。其实,关于她的问题,他活了那么久,又何曾懂过。
“那么后来呢?”
“北印人说了,要和亲,可以,但必须是皇家的血统,而不要那些来历不明的南安女人。”
秦芾不解地问:“不对呀,陛下的女儿不是已经嫁人,就是还没有成年,他哪来可以和亲的女儿?”
小菊提醒说:“烟公主忘记了吗?皇宫里还有九公主呀。”
她一把拉着小菊的手臂问:“这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小九她可是个……更何况,当初舅舅可是答应了凤娘娘,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小九的,怎么可以这么做?”
小菊带着哭音说:“娘娘都死了好些年,谁还会关心这个没人疼惜的九公主呢?烟公主,再大的承诺都是可以改变的,更何况,如今陛下为了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又哪里管得了九公主的死活呢?”
“小菊,不许你胡说。”
马车上传来了九公主魏绫清脆的喝止。
“小九也来了?”
小菊连忙点头。
秦芾抛下了她,一把掀开马车的帘子,里头端坐的正是她美丽的妹妹——九公主。人是美丽的、清雅的,就如同清秋里的一枝丹桂,散发着香气,叫人怜爱。
“芾姊姊,看见小九高兴吗?”
魏绫颤巍巍地伸出手,伸向秦芾,而秦芾则飞快地接住了它。
“怎么不高兴?见到妹妹,姊姊实在是太高兴了。”
她把魏绫轻轻揽入了怀抱中。
这是小九,她的妹子,凤娘娘的独女。凤娘娘出身官宦世家,因为生得美貌,求亲的人几乎踏破他们家的门槛,后来,她出嫁了,嫁给了当时还是皇子的魏潜。
算起来在当年凤娘娘是魏潜最喜欢的妃子,可就是身子太弱,生小九的时候几乎断了气,后来虽然侥幸活下来,可却从此离不了床。帝王无常情,对于这样一个可看不可用的妃子,拥有三千粉黛的他又怎会一直守着她呢。
一开始他还有这份心,可渐渐地,耐心用尽了,而她也就失去了一个丈夫对她的所有承诺,甚至连答应的皇后位子也给了别人,骄傲的凤娘娘受不了这个打击,于是在魏潜登基后的第二年离开了人世。
小九是帝王之女,却也是个可怜的盲女,对于这个世间,她是全然的陌生。第一次看见小九的时候,是秦芾随着父亲、母亲给外祖父,也就是先帝拜寿的时候。
那时,旁人围在殿内高声地说着祝词,只有她一个女孩站在角落,可怜兮兮的样子叫人心疼。
从此,她认了这个妹子。
那一年,她不过八岁,而小九就更小了,只有五岁,这—相处就是好几年,等到她离开时,小九已经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了。
“小九,这些都是真的吗?”
乖巧的魏绫点了点头。
“为什么呀?陛下怎么可以全然不顾念父女之情呢?”
魏绫扶着秦芾的手,慢慢地下马车,边走边说:“父王有他的难处,芾姊姊你不要尽听那个丫头胡扯,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小菊跑到另外一边,扶住了魏绫。
她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着急地朝秦芾使眼色。
“小九,既然不是小菊说的那么回事,那么你告诉姊姊是怎么回事好不好昵?”秦芾一边扶着她向竹楼走,一边温和地询问。
“只不过是父王答应了人,让儿臣出嫁北印而已。芾姊姊,其实……”魏绫讨好地侧头解释。
“抬脚,我们要上楼了。”秦芾指示着她。
魏绫轻轻提起罗裙,迈上一步,然后又一步。
“其实姊姊不需要为小九担心,小九嫁的是北印国的大皇子,将来小九就是北印国的皇后了。姊姊,你说这样多好,若是妹妹当了……”她继续道。
“转弯了。”
魏绫点头。
“若是妹妹成了北印国的皇后,自然就可以向我的夫君提醒,让他不要再对我们南安发兵了,这样父王可以安心,而百姓也不会那么辛苦了。”
秦芾突然想问一句,她心底是不是真的如此天真的以为?可当她转头看见魏绫的眼睛时,一切已经昭然若揭。那双眼睛,也许看不见世间任何的东西,可是又有什么逃得过呢?她是懂的,不但懂,而且懂得十分透彻。
于是,她不说了。但,小菊却是忍不住了。
“北印人根本就不会给九公主好日子过的,烟公主,你没有看见那些人,还有那个来接九公主的二皇子,他们从一开始就没给我们好脸色看,就是对待皇上,也一点都不尊敬。烟公主,九公主怎么可以去那样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