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了我想要一个人,假如你要在这里,那我走。」彤弓衔着自己也不懂的愠怒起身,却叫言嘉一手抓住,不小心跌入他怀里。
时间仿佛凝结在两人的相视中,直到在彼此的瞳眸里望见自己的身影。
彤弓仓皇逃开,拊在心口的手明显感到起伏。
「对、对不起。」言嘉道歉。对于彤弓的动作,一股受伤感浮漾他体内,他没想到彤弓这么讨厌接触他。
「这个地方就让给你。」彤弓根本不留给言嘉回答的机会,正眼瞧也不瞧他,仓卒爬下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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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了,彤弓似乎将自己锁在逃避的塔里。
只要一见言嘉,或听到他的声音,她唯一的反应就是逃。不得已而打照面时,总是三两句话就解决,绝不让自己有多余的时间与他相处。
然而,无论如何逼迫自己进入思维的空间,头绪始终理不出。明明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吶喊,她却怎么也听不清楚,或者说……她不敢听……
除了朋友,她和言嘉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她如此提醒自己,但是,却无法解释她的心痛自何而来。
「彤弓!彤弓!」唐亦晴进房,喊了数声,才把彤弓拉回神。「你还好吧?怎么这阵子老在发呆?」
「有吗?」彤弓咧嘴露了个勉强的笑容。
「妳最近是不是和言嘉吵架?」
「哪有?」彤弓转移视线,不让唐亦晴读到她眼里的情绪。
「你在躲他,谁都看得出来!」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彤弓不悦地说道。
见彤弓畏缩的态度,唐亦晴一气之下,索性扳过她的脸,使她正对自己。
「你在害怕什么?」
彤弓注视唐亦晴嗔怒的模样,发钗微颤,双腮微鼓,对此云鬓香影,她忽然怔仲。
与言嘉相配的女子应该若此,至少必须是位纯粹的女人。而她,什么也不是,没有女性任何惯有的特质,男装生活占了她整个年岁。像她这样,能拿什么给言嘉?
幸福?未来?根本什么都给不起。
如此念头产生后,彤弓楞住。
不会吧?!她……难道她……
「彤弓,你这样对言嘉太不公平,每次我看你不理会他,他脸上那失落无辜的神情……喂!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彤弓害怕得怯生生地抬眸,站在她面前的唐亦晴见她模样,不禁讶异。
彤弓从未有过这类表情,她受了什么刺激?
「亦晴……可以告诉我吗?」
「什么?」唐亦晴轻轻落坐,小心翼翼地问。
「你爱你未婚夫吗?」
「嗯。」
「那种感觉……可以描述给我听吗?」
唐亦晴困惑地凝视彤弓无助的双眼。
什么动机引发她必须询问这个不寻常的问题?
心下虽狐疑,唐亦晴还是回答:「我和之宾是总角之交,因此时间成了我们感情一大助因。随着时日推移,他在我心中的分量巨大到无以衡量,仿佛我们的存在是为着彼此,如果没有他,我不晓得我能撑到几时。当初嫁给你,是为他,不让爹有机会借题发挥,对他不利;想杀你,是为他,除了他,我不愿任何人碰我;现在安分做白家媳妇,也是为他,我要等到相逢那天,告诉他我依然爱他。」坚毅的光芒在唐亦晴眼底闪闪发亮,羡慕迷惘纠结于彤弓心扉。
「那……朋友之间也会有这种感觉,对不对?可以为其而生、为其而死的豪迈!古人许多例子……」彤弓亟欲证明,好为自己复杂的感觉找到合理的解释。
「我问你,」唐亦晴似乎觉察出些原因。「他在妳心目中地位如何?没有他你会不会痛不欲生?最重要的是,你在不在乎他爱上别人、在不在意他的目光追寻其他女子的踪影?」
彤弓一句反驳都回不出,既得的答案在她脑里形成漩涡,渐渐吞没她所有表面的假装,与她本为自己设定好的解答。
八年多来的友谊就要毁在她手中,为什么会演变成如此?她犹记得言嘉亲口的信诺,不管她是男是女,他们一生都是朋友,而今她却……爱上他……
「彤弓,你说的朋友是不是……」语未落,敲门声杀风景地响起。
唐亦晴没好气地应道:「进来。」
才刚要说曹操,曹操就到。唐亦晴看见言嘉,如救星降临,高兴地迎上前。彤弓则挪开视线,将心头多时的想见硬是压抑。
「夫人请两位过去,有要事商量。」一进门,言嘉就瞧见彤弓别开脸的举动,他抑制落寞,打起精神报告。
「大概要谈进香之事,这我去便行,彤弓,你留下来。」唐亦晴刻意为他们制造机会。
假使适才那番话能说入彤弓的心坎,她相信这两人绝对可以产生好结果。
「你们慢慢聊吧!」临走,唐亦晴暗示般笑道。
空气一点一滴冷却,彤弓僵硬的背影反映在言嘉眸里。
「亦晴一个人一定办不好,我也跟着去好了。」彤弓转身立即步向房门,但言嘉迅速反手将门一关。
彤弓定住,讶异地抬视言嘉。
「你这是干嘛?」
「希望你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
「如果我有做错的地方,你大可明白告诉我,我会改。但请你别用这种冷淡、故意回避的方式,好吗?」言嘉微怒道。
「我没有,是你太敏感。」彤弓心虚,眼神不知不觉又岔移。
「没有?那么你现在为何不看我?你说话不看着对方的眼睛吗?我这张脸如此惹你厌恶?」激愤包围下的口气,盛满了委屈与伤痛。
彤弓欲否认,却让言嘉接下来的话语打住。
「你这样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你,有话直说、坦荡荡的那个白彤弓跑哪儿去了?」
她在言嘉心中只能是这个模样?坦荡直言,像朋友的模样……
「我为什么非得当平时的我?」彤弓凶巴巴地问道,嗓音却无法克制地颤抖。「我说话不想看着你,我无理取闹,我不想见到你,难道不行吗?」
话剑一刀一割,言嘉心淌血,神态却呈现静止,唯有一双眼眸织就着哀伤。
「最起码给我一个理由,厌恶我的理由。」平静的请求,却带来残忍的回答。
「你老是跟进跟出的,我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我当然讨厌啊!况且,你年纪到了,该娶房媳妇定下心,成家立业嘛!这是每个男人必经的过程,你不例外才是。」彤弓哑着喉咙说出违心论,回身,盈在眼眶的泪水不让言嘉发觉。
把言嘉推出去,好延续他们的友谊、断绝自己不该的遐想,这真的是她所冀望的?
言嘉双脚宛如钉死,就这么直直立着,半启的嘴唇出不了声。
良久,他缓缓开口,「我知道了,我会保持距离,不造成你的困扰。」他跨出门槛,关上门。
一扇门,隔绝了两具贴近却又遥远的灵魂。
言嘉倏然无力,跌坐在门前。
与彤弓相识以来,争吵、争执或许有过,可是,他未曾想到,他竟会是彤弓的羁绊。
而娶亲--他拚命闪躲的词语,却讽刺地在他最不想让其知道的人口中出现。他以为至少可以待在彤弓身边一辈子,即使得将自己真正的情感永远埋藏,他都无所谓。
然而,一旦成亲,他心田那小小奢望必会成为泡影……
「言嘉!言嘉!」回廊不远处奔来个小童,上气不接下气地,截断言嘉的思绪。「糟了……骆爷爷他……他昏倒了。」
房门砰地打开,眼眶泛红的彤弓惊立着。
第六章
「我这是老毛病,我自己还不清楚吗?」骆老头躺在床上,发丝苍白,密布的皱纹在他额间眼梢。气色虽然虚弱,但眼睛仍是笑着的。
言嘉专心一意地替他诊脉,彤弓屏着心等待言嘉的启口。
「爷爷,你是不是又喝酒了?」言嘉蹙眉问道。
骆老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晓得,有没有喝酒毛病一样存在。」
「话不是这么说,爷爷,你也是学医之人,该明白酒对你的伤害!你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万一--」
「言嘉,」骆老头打断他的话,慈祥的笑脸散发满足的安息。「我活到这个年岁,已经够了。这些年来,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大限之期的确也该向我招手了。」
「骆爷爷,别乱说!」彤弓蹲在床前,眉宇间尽是担忧。「这些年岁,哪够你活?八句、九旬,甚至十旬,都在等着你。」
骆老头怜惜地摸摸彤弓的头。「彤弓,人的一生有时候太长也非好事,活得无愧满足,其实就够了。现在我唯一觉得亏欠的,就是言嘉的婚事。」
一闻及婚事二字,言嘉与彤弓同时愀然。
「爷爷,婚姻这事自有缘分,毋需着急。」言嘉欲轻松带过此话题,可惜骆老头紧抓不放。
「怎不急?我再活能多久?彤弓已经成家,接下来就该是你。你说说看,你到底对媒婆惜介绍的姑娘有什么意见?」
言嘉沉默,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彤弓,彤弓则黯然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