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胭脂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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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彤弓抿嘴默然,身躯再次躺于地。

  娘与姊姊们是她用尽一生去保护都不觉为过的人,若幸福降临在她们身上,她绝对高兴地无以名状。

  可是……或许因为太过在乎,才会害怕放手。她对那两个男人未曾抱过什么信心,却无法抹灭姊姊们眼底闪烁的追随。

  决定权在乎谁,她该最清楚。

  所以她放手了,但仍惶惶不安、仍悻悻然。

  然而,庆幸的是,身旁的他拒绝了艾虎的提议。倘若连他也离去,她恐怕很难想象自己的情绪会低落到什么地步。

  彤弓目光飘向言嘉,以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柔和。

  「我只是发泄一下我的任性,总可以允许吧?」幸好,他一直在她身边,同着她的情绪起伏……

  言嘉抬望天空优闲的白云,眼梢扬起的笑意显示他的明了。

  彤弓稍稍释怀了吧!

  「当然,我的少爷。」

  ****

  回到白宅,言嘉与彤弓牵马步向马棚,总管白忠正迎面而来。

  「小少爷,总算让我找到你了,老爷在内厅有事相告,请立刻前来。」

  「爹找我?」彤弓不好的预感霎时高升。该不会又是因为她打架的事吧?可才不过几个时辰,消息没理由传得如此迅速?

  马绳交与言嘉,彤弓随白忠离开。

  走进马棚,言嘉关好马匹,准备转身时,却隐约听见深处草堆置处的窸窣声。

  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有小偷闯入。

  他放轻脚步前进,忽地一个人影顿现,因内部阴暗之故,言嘉眨了好几次眼才看清眼前的情况。

  一名女子佣懒起身,衣服头发沾上了稀疏的干草枝,她大大伸了个懒腰,惺忪的睡眼扫过言嘉,在黑暗中依稀分明的苍灰瞳眸,对言嘉无故的打扰,似乎透露着不悦。

  「三小姐,你怎么……」

  「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读书打盹。」言嘉问句尚未成形,白无衣即刻答道。「光线虽然不足,起码适合睡觉,反正太白诗集我读过多遍,今儿个不过复习而已。」

  她将言嘉接下来的疑问全盘解决了。

  「可是这个地方既不干净,又混合着马粪的臭味……」

  「会臭过人心吗?」无衣毫不以为意,抚摸着马身。「比起这些马,人不是更可怕、卑贱?」

  一如最初言嘉所见的无衣,她眼里的冷漠经过多年仍旧未减轻过。

  「我得转移阵地了。」无衣挥去发丝上的干草,手持《李太白诗集》,缓缓步往明亮前方。

  倏地,她想到什么似的停住。

  「言嘉,你读过《长千行》吗?」

  「李白的吗?」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繞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你对此有何感想?」无衣回头,饶富促狭的玩味。

  「李白将少妇的心情描写得真切细腻,从自小的情投意合、婚后的甜美生活,以致远别的痛苦相思,下笔一一恰到好处。」言嘉不懂她表情与问题的涵义,不过依然认真答道。

  三小姐抛出的问题,虽然他很少弄明白过,但没有一次不仔细回应。

  「我以为你会对青梅竹马的部分较有同感。」无衣望着微微一怔的言嘉,浅浅挑眉道。「你不会觉得不可思议吗?因时间、空间堆积出来的情感,竟如此奇妙,可以将两个可能本是平行线的命运交叉缠连于一。」

  「也许这就是世人所说的缘分吧!」言嘉不想多语,无衣的弦外之音他似乎碰触到了,而那正是他长久以来最不想、不敢涉足的一块禁地。

  「男女共同生活、称兄道弟的缘分可不是每个人都要得到。」

  无衣的平铺直叙令言嘉双眼睁如铜铃。

  他知晓彤弓身分一事,应该没人发觉才是,彤弓更不可能大肆宣传……

  啊……他怎么老是忘记?在三小姐面前,谁藏得住心事?她那超乎常人的能力……只消她苍眸一扫,抑或身体一触,所有的情感、心思几乎都会赤裸裸呈现在她眼前。

  「彤弓是我一生最重要的朋友,这难得的缘分我绝对珍惜到底。」言嘉仿佛想藉由保证驱赶心头冉冉生起的异样感。

  「好个难得一见的友谊!」无衣略蹙眉心。

  一旦深入情感,她料到隐藏必定是唯一之途。言嘉不像大部分的人,总视她如鬼魅,他向来坦然,对她从不闪躲,因此她才会一览无遗。然而如此裸露感情时,他还是逃进了壳子里。

  「那请你得好好用心地保护你的『挚友』,别让她掉入我爹的如意算盘中。不然,麻烦就大了。」

  「什么意思?三小姐……」

  言嘉的叫唤并没有留住无衣的脚步,只换来一句:「言嘉,不够坦白的话,很多事情永远不会看清楚。」

  言嘉木然伫立原地。

  ****

  「洽谈商事?」彤弓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忽然差事就扔到她头上?

  「没错。最近我的身体刚痊愈,不适合舟车劳顿,所以你就代为父的跑一趟靖安县的唐府。反正白家的产业迟早要你继承,从现在起多学着点也好。」白锦川眼里透着狡黠,长年的商场经验让他练就一番即使表里不一,也难被察觉的功夫。

  「我不要!」彤弓直截了当的回答,令白锦川愀然变色。「爹的产业是自己辛苦挣来,又不是我努力打拚的,我有何资格不劳而获?」

  「凭你是我白锦川的独子,还不够资格吗?」

  「那也就是说,假如我不是你的独子,我什么都不是啰?」她舍弃成为女人的一切,着上男装、学习男人的生活,人前人后扮演白家的独子,到头来,却什么也不是!

  在爹的心目中,她不过是「血脉延续」的证明罢了!可笑的是,她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假」证明!

  「你胡扯些什么?不是我的儿子,难道是女儿啊?」白锦川无心之辞一语中的。「你都十九了,要你应试科举你不要,嫌官场黑暗;现在要你继承家业你又不肯,你脑袋究竟在盘算什么?」

  「就算你要我学习商事,也不能一下子丢给我这么一个烫火山芋。靖安的唐初龄是出了名的难应付,爹你自己平常不也受了他不少气吗?」彤弓以退为进。既然打消不了爹要她继承的念头,最起码别如此快速将部分家业交到她手上,任她胡里胡涂毁败。

  她太了解自己的能力,她绝非从商的料子。平常要她收收田租也就算了,和大商人面对面,她可没把握。

  假若当今政局不是这么令她灰心丧志,走上仕途会是她较衷心的选择。

  「所以这次爹才要你走一趟,由你来搭建我们之间的桥梁。」布局完全掌握在白锦川手中,他利用冠冕堂皇的言辞一步步引彤弓入瓮。「我们两家虽然有一县之隔,但在生意上总是你来我往、互不相让,长久下来,不是他败,就是我伤,徒使他人坐收渔翁之利。因此,我希望藉此回相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规画规画咱们两家的将来。」

  「那不是更应该由爹出面吗?」彤弓不禁怀疑白锦川是不是脑筋变迟钝了?

  「问题是唐家指名要你。」白锦川说得跟自己无关似的。

  「啊?」这个唐初龄在想什么?要个嘴上无毛的她跟他谈两家的未来?

  「所以你推搪不了的,我看就让白忠陪你前去……」故意不留给彤弓反驳的余地,白锦川先声夺人。

  「等等,总得给我考虑的时间。」

  「有什么好考虑的?应对进退我自然会教你。」

  「那……我要言嘉陪我去就好,不用劳烦白忠,他的身体不适合长途跋涉。」无法拒绝,至少趁此机会捞点本。靖安县多的是玩乐处,她正好顺理成章出游,若身旁伴着啰唆的老总管,她怎能尽兴?

  「嗯!」白锦川满意地捻搓胡须。「你肯答应最好了。」

  他嘴角闪逝一抹诡谲的得意,而兴奋地准备拟定游玩计画中的彤弓压根儿忽略掉了。

  ****

  数天过后,出发前一日,彤弓打点好包袱,兴匆匆来到白夫人房里辞行。

  「娘!」彤弓两颊洋溢着喜悦,相形之下,白夫人脸色反而黯然。「你怎么了?」

  「没事!」白夫人强打起精神。「过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如晨光般和煦的口吻,暖得彤弓乖乖步向前。

  「一转眼,双十年华就快到了。」白夫人凝视彤弓良久,手掌轻抚过她的面颊,一点一滴地,宛如欲将彤弓刻在她最深的心版上。

  白夫人眸里的悲伤与懊悔,伶俐的彤弓一眼就看出来。

  「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这么难过的样子?爹又对你怎么了吗?」彤弓攫住白夫人手臂,着急问道。

  白夫人摇首,特意撇开的脸庞似乎在避免彤弓读取她的情绪。

  「彤弓,你恨过娘吗?」

  彤弓眨眨清灵的双眼,一副如坠五里雾的茫然。

  「为什么?」

  「我没有给过你一个正常女孩拥有的生活,甚至剥夺你本有的权利。我一定让你……产生过许多矛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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