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单纯的友谊,是添了更多独占欲望的陌生情感。
相较之下,彤弓始终如一的表现与简单教他好生羡慕,也使他为内心情愫感到痛苦无奈。
不自觉地,言嘉忆起无衣在马棚的那些话。
「言嘉,怎么傻傻楞楞的?你再不吃,我就要吃光啰!」彤弓秋风扫落叶似的,几盘菜几乎要见底。
「喔!我吃、我吃。」言嘉回神,但表情仍有些怔忡。
「喂!小二,来壶上等女儿红。」彤弓吆喝道。
「这时喝酒的话,明早上路肯定会不适。」言嘉忙阻止。
彤弓喜爱喝酒,但却出奇地不胜酒力,而且酒品之差,常令人头大。
「难得出远门,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着。不趁此刻喝酒,更待何时?」平日在家,稍微沾点酒,耳边总免不了唠叨,所以她怎能不好好把握此次机会?
酒一上桌,彤弓才进三杯,桃腮已若隐若现,持杯之手如水晃漾着,焦距开始模模糊糊。
言嘉头痛地看着彤弓,收拾善后的工作又得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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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蹲空对月……哈哈!」彤弓醉语地舞弄着手脚。
从适才进食处到他们的房间不过两条回廊之隔,言嘉却觉得分外地崎岖坎坷。
扶着彤弓,还得提防她随时挥来的拳脚。她醉酒的模样,恐怕今晚在此用膳的客人个个都印象深刻,难以磨灭。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彤弓吟得兴致高昂,言嘉心想,假如附近有一池水,她也许顺便会学个「水中捞月」。
「你有什么不称意的?你喝得可尽兴着!就苦了我。」好不容易将她弄上床铺,言嘉喘下口气,坐在床沿休息。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你哪里『独酌无相亲』啦?整家客栈的客人被你逼得不晓得灌了几壶酒,这样还不够?」明知彤弓只会傻呼呼地微笑吟诗,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还是气不过,不由得责道。
「言嘉,咱们再喝,来个不醉不归!」彤弓扳过言嘉的肩膀,让他对着半坐于床的自己。
「你已经醉了……」言嘉无奈地翻翻白眼。
冷不防地,彤弓整个人将言嘉压制在床上。
「喂!你干嘛?」言嘉吓住,彤弓清美的脸庞离他愈来愈近。
娇憨的倦眼半启,桃红欲滴的丹唇呼吸着浓郁的酒气,言嘉僵硬的身躯几乎承受不了如擂鼓般的心跳。
「酒!言嘉,我还要酒!」彤弓的意识已经不允许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言嘉压根儿说不出半句话,目光牢锁住彤弓。事实上,只要他手掌稍使力,彤弓就会落入他怀里。
天涯瞬间即可化为咫尺……
双手压抑地准备环上彤弓的柳腰,然转念间,言嘉推开了彤弓,仓皇地爬下床。
彤弓呢喃了几句模糊不清的话,大概酒力已经发挥到极致,她摇摇晃晃地阖眼倒头。
言嘉持起棉被,为她盖奸,神情怜惜里蕴含无限的哀伤。
他款款深情的注视,被褥中的她永远也不会懂吧!不,她不能懂,否则,他们会连朋友也做不成。
彤弓如此信任他,他不能亲手破坏这层关系。
「彤弓,我们一辈子都会是最好的『朋友』,我跟你保证。」言嘉故意忽视心田的刺痛,选择保持距离的「永恒」。
许久,他放轻脚步跨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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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太早,彤弓昏昏沉沉地爬上马车,因为宿醉未醒,她差点重心不稳摔下,幸亏言嘉及时抱住。
「叫你昨晚别喝酒,你看,现在自食恶果了吧!」彤弓安然上马车后,言嘉迅速放开拥在她腰际的手。
阴暗的车内,言嘉尽量避免与彤弓眼神的接触。
「我记得我才三、五杯下肚而已啊!怎会头沉得这么厉害?」彤弓敲敲脑袋,期望痛楚减低点。「言嘉,你昨晚睡不好吗?你的脸色有些苍白。」
「有吗?我睡得很熟。」言嘉朝她展齿微笑,以增加言语的说服性。
其实他昨天在门外站岗了一整夜。
「那我今早怎么没看到你?」她似乎感觉不到有人和她同睡一张床。
「我一向比你早起,你不知道吗?」
谈话间,马车度河过桥,进入靖安县。
彤弓为图游乐,先将行李寄放客栈,打算晚一点再到唐府拜访。
一切打点妥当,便与言嘉相偕至街上。
「这儿的市集,果然比宜丰有趣多了。」彤弓兴奋地东瞧西看。
「我觉得都差不多。」
「是啊!以你的眼光,鲜花都会跟牛粪相去不远。」彤弓没好气地调侃道。
不多时,他们逛到了一处字画摊,一幅泼墨山水之秋色图,彤弓欣赏了好一会儿。
「喜欢的话,就买下来。」言嘉见彤弓玩味的眼神,应是颇有兴趣才对。
「言嘉,你瞧瞧,这其上题的诗。」
言嘉凑身一睹。
「平生难遂鸿鹄志,习得子牙独垂钩。渭水潺潺蹯溪隐,几向斜阳叹白头。」言嘉逐字念出。
诗意跃然纸上,言嘉与彤弓相视而笑。
「这是你题的?」彤弓问道,字画摊的书生腼腆颔首。
「既有鸿鹄志,等着明主求贤,倒不如主动争取机会。」言嘉上上下下打量书生一番,清秀俊朗,实不像注定怀才不过。
「就是说啊!虽然现今世道不明,但若你真想一展长才,徒然叹息,任大好韶光流逝,倒不如尽快应试,求个一官半职。不然,你真想学太公望直到七、八十才时来运到吗?」彤弓应和。
「多谢二位赐教,不过,太多牵挂难以放下……」书生垂首,眉间愁思纠结。
「莫非你家中尚有高堂,所以不便远行?」言嘉见他面有难色,猜测。
「不是的……」
突然间,一群人马气势汹汹朝字画摊而来。二话不说,掀了摊子,踩烂字画,完全无视书生与彤弓、言嘉的在场。
彤弓与言嘉措手不及地站立原处,前者手里还捧着秋色图。书生则拚命护住辛苦挥毫下的字画,求饶道:「求求你们,别再破坏了。」
「小子,我告诉过你多少逼不准在这里做生意,你耳聋了是不?」领头的大汉粗声哑音地警告,手臂高举,握紧拳头示威。
「可是……可是我……」
「你还敢有但书!」眼看拳头就要落下,彤弓纵身,一脚踢去,大汉摔了个倒栽葱,言嘉赶紧扶起书生。
「喂!喂!光天化日之下,你打人还打得那么理所当然啊?」彤弓双手扠腰,居高临下地喝道。
「你这小子,哪个来头的?敢多管闲事!」大汉被他的同伴搀住,嘴角的血丝胡乱拭去。
「你老子我乃宜丰县的白彤弓!这个书生我保到底了,你们若敢动他,我会让你们个个吃不完兜着走!」正义感泛滥的彤弓,大言不惭地宣告。
「白彤弓?」大汉眼睛一亮,向同伴窃窃私语几番,立即撤退。
「我的名讳在靖安县这么有名吗?他们听到我的名字就吓得逃跑!」彤弓转头,朝言嘉得意笑道。
言嘉觉得诡异,不祥的预感渐次浮现,而他膀臂中的书生颤抖着身子,言嘉以为他是恐惧,没想到他却不断地重复道:「白彤弓……白彤弓……」
「怎么?你也认识我?」彤弓指着自己,有点受宠若惊。
「宜丰县白府的小少爷?」书生眼里出现了绝望。
「对呀!」
书生似是被彻底打垮,身躯失去力量地滑落于地,两眼空泛。「是吗……」
俄顷间,他又抬眸盯着彤弓。
彤弓一团雾水,与言嘉面面相觑。
「如果是你,相信她一定会幸福。」书生自言自语着两人听不懂的话。
他落寞地收拾残物,耳朵仿佛关闭,置彤弓、言嘉的询问于罔闻,径自离去。
「怎么回事?这里的人……统统有病啊?」彤弓望着空摊,无处可解决她的疑问。
言嘉沉吟,脑中做了许多可能的假设。
难不成三小姐所说的如意算盘与此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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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人热切的招呼,大出彤弓意料之外。尤其是唐初龄,打见着她第一眼后,眯起的笑眼没有放松过,为他已密布的鱼尾纹再添几笔。
「言嘉,你会不会觉得怪怪的?唐初龄的反应好像不是准备来谈商事。」进入大厅落坐,彤弓向身后立定的言嘉悄悄交头接耳。
「见招拆招。」言嘉冷静地指示。「别忘了,他可是素有狐狸之称的商贾,与老爷不相轩轾。」
彤弓领旨地点头。
虽然她对自身聪明才智颇有信心,但若无言嘉在场,心房总会缺乏些安全感,而这股安全感,是谁也无法顶替给予的。
「白少爷,今日你光临寒舍,实使寒舍蓬筚生辉啊!」唐初龄捋着胡须,开怀的表情依旧存在。
「哪里,哪里。」这类客套话最令彤弓头痛了,所以她赶紧切入正题。「唐老爷,这次我来的目的相信您非常清楚,听闻家父所言,您亲自点名我,商讨两家未来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