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点了点头。
“你还说我可以在若干时日后休了你,或者在这段期间另娶姬妾来服伺我,你绝无二言?”
她依然是静静的点头。
子安诧异了。皇上要他娶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奇妇”,皇上知道吗?或者是皇上事先根本一无所知,也被她的家人蒙在鼓里?
“万一我不同意呢?”他想知道。
坐在床上的新娘子突然亮出一把匕首,并且作势往胸口插去。
“且慢!”子安大吃一惊,立刻出手夺下。“你太胡闹了。”
她又从身后摸出一叠纸来,提笔写下,“现在你知道我的决心了?”
“老天爷!”子安叹道:“你床上究竟有多少法宝?”
因为身份还无法曝光的关系,连这栋宅邸都是她的陪嫁之一,子安当然会这样问。
“不多。”她写着。
“至少可以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你晓得我的姓?”她用笔反问。
“不知道。”这时子安又觉得有些抱歉了,不管居于什么样的理由,对她的背景不闻不问,都有些理亏。
“那就只说名字吧!”她运笔如飞,“我叫做默默。”
“默默?”
“无言,不就是默默吗?”
子安忍不住称赞她。“你字写得真好!”
“我也只剩下这手字了。”
“小姐千万不要这么说。”
“我刚刚提的条件怎么样?”她没有忘记。
“倒让你抢了先。”子安叹道。
“你刚刚有话要跟我说?”她再写下问题。
“是的,”子安想了起来。“你还愿意听吗?”
默默点了点头。
“我要请你宽恕我,恕我不能娶你为妻。”
“但我已经与你拜过天地了呀!”她写下。
“至少洞房,”想想不对,眼前不是已经进入洞房了?子安遂改口道:“至少不能与你……你……”她毕竟是个闺女,教自己如何说出口?
“圆房。”她倒写得直接又勇敢。
“是。”虽然才“认识”她不久,但对这位新娘,他已暗生钦佩与欣赏。
“能闻其详否?”她又写道。
“你不累吗?”
她摇了摇头。
“也好,我想我们两人今夜都难眠,何妨聊聊。”最棘手的问题一获得解决,子安的思绪随即恢复活络,并问道:“不累,但一定饿了吧?”
“一点点。”默默写下。
“我帮你取下凤冠可好?看起来怪重的。”
她立刻以自己动手拿下的行动来回应。
子安反射性的看去,却只见到紫色的轻纱,她真的把脸给包住了,而且不止蒙一层,唯一隐约可见的,是仅覆一层的双眸。
“会不会不舒服?”他关切的问。
她摇摇头。
“你打算这样一直蒙住脸?”
“这是为了你好,”她写下,“若只有我一人在屋里,就不必如此费事了。”
“再多认识我一些,你就会知道我并不是个会以貌取人的人。”
“相信我,”她又振笔疾书,“你绝不会乐于见到我。”
这句话似乎暗藏玄机,只是他想不通,也没什么心情去想。
“刚刚想帮你取下凤冠,是以为这么一来,你就可以吃点东西,不过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不如我长话短说,早早到隔房去睡,这样你也可以解下纱巾,多少吃点东西。”
默默颔首,并且写下,“多谢你考虑周到。”
“应该的。”他说。
她坐在床上,子安则在桌边坐下,两人各据一方,各怀心事,又是半晌无语。
“其实很简单,默默小姐,我已情有独钟,实在没办法再另娶他人。”
“她……一定很美吧?”默默写下。
“谁?”
“你钟情之人。”
“在我眼中,的确是举世无双的佳人。”
“你想与她共结连理?”
“生平至愿。”
“那为什么还答应娶我?”默默用笔问他,“是因为皇命难违吗?”
子安苦笑。“你在指责我,指责我贪生怕死,指责我对她的心意毕竟不够坚定,不然就会力抗皇命,宁死也不会答应娶你。”
她没有讲话,也没再提笔,显然是说他全猜对了。
“我承认对你而言,我很卑鄙,”他苦笑道:“但她却是我行事唯一的考量,现在我虽然无法娶她,但若违背皇上,就连命都没了,没了命,你说我要如何爱她?”
“为了她,”她写着,“你不惜利用我?”
他满脸沉重,但还是点了头。
“你真的爱她。”这已不是问句,而是她的观察。
“是的。”
她突然放下了笔。
“默默小姐?”子安诧异的看着她。
她比比自己,再比比床。
“你累了?”
她点点头。
“想休息了?”
再点点头。
“好,”子安起身。“那请你早点休息,我叫侍女进来——”
她突然拉住他的袖子摇了摇。
“不要侍女?”
她点点头。
“可是你——”
她指指他,再指指门口。
“小姐下逐客令了。”子安苦笑。
她曲膝福了一福。
子安只好转身离去,浑然不知身后的新娘已默默流下泪水。
子安啊!子安,她在心底说:那个婷婷是何方神圣,竟今你情深至此?
把门闩上,再把帘幕都拉上后,她才放心解下里面的轻纱,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庞,她何曾其貌不扬,又何曾喑哑无语,她根本就是姬采霓!
躺上床后,她便闭上双眼,睡意却迟迟不来。唉!怕又是一个无法成眠的夜了。
她的手自然而然的抚向肚子,宝宝,为了给你一个名分,娘不得不嫁给你爹,但他既不爱我,又可能爱你吗?
或许她根本不该接受胤祀的苦劝,嫁给子安,或许她应该坚持到底,就算得自己养大小孩,亦在所不惜。
但他和福晋联手相劝,她根本招架不住呀!
记得十日前福晋是这样对她说的——
“采霓,原来信子安是皇阿玛身前的人,这下当真皆大欢喜。”
“喜从何来?”子安竟然是皇上的贴身侍卫之一,这消息实在震撼,但再怎么震撼,也不若胤祀的安排骇人,他竟然要自己……
“从你身上来啊!”他笑道:“我已经求皇阿玛赐婚,将你嫁给信子安。”
什么?!
“不!”这是她最初,也是唯一的反应。“不!我绝不嫁给他,”
“采霓,”福晋拉住激动的她,“采霓,想想你的童年。”
“不!”福晋太清楚她的弱点了,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利用她的弱点,不嫌残忍吗?“福晋,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我……”
“采霓,”福晋岂会轻易罢手。“难道你忍心让小孩跟你一样?”
“他会拥有我全部的爱,怎么会一样?”采霓难得回嘴。
“但他会没有父亲,你愿意如此吗?”
“我……”她无话可说了。
“嫁给他,你终身有依靠,孩子也有了父亲,更可以了了皇阿玛的一桩心事,不是皆大欢喜,是什么?”
“四爷和福晋就这么急于摆脱掉我吗?”
“你胡说些什么?”胤祀又气又急。
反倒是福晋看出了她属于女人的幽微心事。“王爷府永远是你的娘家,因为我们打算以格格的名义让你出阁,这样,你还会说我们在嫌弃你吗?”
“四爷!福晋!”采霓只想得到用跪拜来道歉与感谢。
“不准跪。”胤祀以他的威严阻止采霓。
“对,不许跪,”福晋笑咪咪的说:“也不许再喊我们四爷和福晋。”
“嗄?”这下她是真的讶异,讶异到忘了要下跪了。
“王爷不方便,但我却可以收你做妹妹,所以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姐姐和姐夫,明不明白?还有,这下跪呢!也要等你大喜之日要出阁时再来跪别。”
她就这样抱着一丝奢望嫁给了子安,原本计划观察他一阵子之后,再揭开自己的真实面目,如今看来是完全没有那个必要了。
事情发展到此,即便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她也不得不承认在婚姻这盘棋上,自己是输到底了,就算她再怎么愿意委屈求全,如果他连最初的机会都不肯给,那还是完全不管用呀!
尽管已拼命的忍,但想到未来孤绝的一生,泪水依然不听话的夺眶而出,晕湿了福晋为她精心准备的鸳鸯被枕。
尽管过着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但子安对默默却极度尊重与呵护,事事征询她的意见,更从不越雷池一步,他甚至会对她娓娓道来往事:
“害了小姐了。”
她偏侧着头,静待下文。
“噢,我应该称你为烟霞格格。”
她摇摇手,表示那不算什么。
他把皇上赐婚,或者该说逼婚的经过说给了她听,差点把她给逗笑了,但轻纱里面的表情,实在难以确认。
“可以跟我说说皇上与你的渊源吗?”
他说了,从堪称富裕的童年说起。“从前我一直以为父母是抱病死的,直到最近……”
“最近怎么样?”她写得慢,仿佛代表着不欲逼他的体贴。
“我怀疑他们根本是被毒死的,被一个打扮成和尚的凶手,用一种叫做‘蚀心’的毒害死的。”
采霓掩住了嘴巴,她是真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