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完又倒回床上,她将包着冰块的毛巾垫在他后脑勺,额头则用湿毛巾冷敷着。
床边的纸篓早被他擤鼻涕的面纸给装满,她将它拿到厨房的垃圾桶清空。
再回到房里时,她发现他竟坐起来讲电话。
「对,你没听错,去做就是了。」他看着她,咳着道:「只是感冒,有事你知道怎么联络我。」
发现他又在谈公事,她忍不住皱眉,却忍住没发作,只是将纸篓放回原位。
似是看出她的不满,他很快就收了线。
墙上的通话机在这时响了起来,她拿起话筒,递给半坐在床上的他。
「我是。对,我有叫医生,让他上来。」他按掉通话键,叫出另一个画面,快速的按了几个号码,然后才把话筒递回去给她。
她知道那是门口电梯的密码,却没特别去记,反正他一定会把它改掉,所以她只是回身把话筒挂回去,然后拿起他枕头上的冰枕,让他能靠坐在枕头上,回身要到客厅等医生,却被他拉住了手。
她回首,只见他抿唇盯着她。
「赖医生没来过这里,我得去客厅等他。」
「你没关上房门,他会知道的。」
「那样很没礼貌。」
「我知道。」他坚持着,原本低沉性感的嗓音,此刻听来却像通过坏掉的喇叭传出来般,既破碎又可怕。
看着神情疲倦的他,她晓得他是怕她趁医生进门时,顺便坐电梯下去。
「看来我的保证不是很值钱。」她扬唇自嘲着。
他黑瞳一暗,握紧了她的手腕。
心口再度微微发疼,为他眼底没说出口的请求。
她垂下眼睫,看着他握着她的大手,他的手又黑又大,完全包覆住她的手腕。
然后,他微微松了手,从她的手腕处,下滑,轻轻拢住她的手指,他没有收紧,只是以手指拢着,很温柔很温柔的轻拢着,无声要求着、等着。
她知道只要她想,要抽回手是很简单的,但却怎样也无法抽出手,他的手是那么烫,却又那般温柔,不觉间,她回握住了他的大手。
他直到这时,才微徽收紧了手。
门外传来电梯到达的音乐铃声,听到脚步声,她回头扬声道:「赖医生,这边。」
「仇先生,唐秘书。」正值壮年的赖医生循声走进门内。
「你好。」仇天放朝他点头,并末松开她的手,她没看他,却也没有走开,只是继续站在床头边。
赖医生对两人牵握在一起的手视而不见,在亲切而有礼的问候之后,便打开他带来的医疗箱,一边掏出用具,一边开始问诊。
「仇先生,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喉咙不舒服的?」
「三、四天前。」
医生示意他张嘴,检查了一下他的喉咙,边告知:「嗯,喉咙有些发炎,量过体温了没有?」
「没有。」
医生闻言,拿出耳温枪,替他量了一下体温。
「三十八度半。」赖医生微皱了下眉头,再问:「会咳嗽吗?」
「会。」他点头。
「他咳得很严重。」她忍不住插嘴补充。
医生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掏出听诊器,挂上耳朵,拿着听诊器,对着仇天放说:「仇先生,麻烦你把衣服解开一些。」
他咳着解开两颗钮扣,让医生方便将听诊器放到他胸膛上。
「来,吸气,好,吐气。OK,再一次,吸气,吐气。」医生将听诊器换了几处地方,然后才将听诊器拿下,再问:「你咳嗽有没有痰?痰是透明的还是黄色的?」
「有,黄色的。」
「肌肉会痛吗?」
「会。」
「应该只是普通的流行性感冒,我开些抗生素和退烧药,应该就会好一些了。这次流感的症状都比较严重一点,记得多喝水、多休息,冷气不要开太强,流汗一定要马上擦掉,免得二次着凉。」
「嗯。」他疲倦的闭上眼。
医生站了起来,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药和一瓶喷雾式的药瓶,交代一旁的她说:「唐秘书,这一瓶喷剂,可以改善仇先生喉咙不适的症状,等一下先让他吃一颗退烧药,其他的等到饭后睡前再吃,不过如果他的烧超过三十九度又一直降不下来,可能还是要请他到医院去一趟,有什么问题的话,都可以打电话给我,你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嗯,知道,谢谢,麻烦你了。」
「不会。」医生微徽一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她习惯性的想送人出去,才向前一步,他却又握紧了她的手,睁开眼,看着她,嘎声开口,「我要喝水。」
赖医生见状,只道:「唐秘书,你替仇先生倒水吧,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不好意思。」她有些尴尬的和医生说抱歉。
「没关系。」医生微微一笑,「我先走了。」
医生离开了。
她抽回手,回身替他倒了杯温开水。
墙上通话对讲机上的开门信号红灯亮了又熄了。
电梯门关了,她晓得。
她看见他放松了下来。
「谢谢。」他凝望着她说。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感觉,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只是沉默着,将退烧药递给他,看着他吞药喝水。
「吃过晚饭了吗?」
他倦累的摇摇头,这几个月间留长的黑发垂落额间。
她不自觉地伸手拨开他额上的发,柔声道:「你先躺下来休息,我去煮一些……清粥……」
话还未说完,他的手就再度覆上了她的,她才发现自己无意识抚着他热烫粗犷的脸庞,她语音一时不稳,不敢再看他,只是闪电般抽回手,匆匆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闭上眼,无声叹气苦笑着。
至少她愿意主动碰他了……
第十章
黄澄澄的月,从城市高楼之后升起。
城市里的夜空看不见什么星星,偶尔才能瞥见些许在夜空中闪烁着。
他吃完粥和药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担心他的情况有变,她拉来一张椅子,又从书房里拿了几本书,坐在床边陪着他。
时间缓缓流逝,好几个钟头过去了,她搁在腿上的书却没翻过几次,始终仍在那几页。
他的高烧让她忧心不已,她忍不住一直查看他,无法专心在书上。
太多了。
几千年来,她看过太多因为高烧不止而就此一病不起的人。
虽然她一再告诉自己要离开他,要忘了他,可明明早已下定了决心,却还是无法抛下生病的他不管。
忘了,所以没有离开,那还情有可原,可她记忆恢复了,却又留下,该怎么说呢?
爱与恨的界限早在千年前就模糊成一片,剩下的只有对错的分别。
以前是因为他杀人,做了错事,所以她只能杀了他,这是对的,她曾经很清楚明白这一点。杀了他,才是正确的,心软而放任他继续残害生灵,是错的。
但是一再一再重复的爱恨情仇早已将她的心绞得支离破碎,三十五年前她无力再承受而崩溃,她不想再在乎、不想再继续,所以她忘了,可澪却不肯让她忘……
她哽咽闭上眼。
一只热烫的大手抚上她泪湿的脸。
「别哭……」
她张开眼,看见一双和自己同样痛苦的眼。
「我似乎总是让你哭。」他苦涩地哑声道:「以前我伤了你的心,你总偷偷躲着哭,就是不在我面前哭,有时让我撞见了,问你,你也不说……」
她垂下眼睫,轻声辩解:「我是将军,我得带兵。」
「你也是我的妻子。」
「不是方便的工具吗?」她自嘲着。
「我从来没有当你是工具。」他不舍的将她再度滚落的泪水拭去,粗嘎的说:「我知道你不信,但我真的爱你。」
「别说你爱我。」她垂眼,语音轻柔的陈述着,「你爱的向来是梦儿,纯真善良的梦儿,双手未曾染血的梦儿,你爱梦儿,更爱天下,从来不曾是我。」
她的声音好轻,却字字入心,听得他心痛不已。
「你不是我。」他轻柔地抬起她的脸,「对,我是爱梦儿,她是那么美好又纯洁,甜美的不像真的,是男人都会想要拥有她,但她又不是我能拥有的,她永远都只会当我是兄长,我很清楚这一点。但你不一样,你对家人很忠心,对下属很公平,对自己却很严厉,对我……」
他轻抚着她的脸,仿佛她是易碎的玻璃。
「你打从第一眼看见我时就开始崇拜我、迷恋我,虽然你很努力的掩饰,总是看起来冰冷无比,但你美丽的双眼,却藏不住热情。你是我最忠贞的武将,最美丽的妻子,我知道我可以信任你。」
「事实证明你是错的。」她眼里闪着泪光。
「不,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他真心的道:「当我犯下不可饶恕的罪业时,只有你还站在我身边,只有你还为我想,只有你……还爱我……」
她喉头一哽,轻声辩驳,「我不爱你。」
「你爱我。」
「我……不爱你……」
「既然如此,为什么哭?」他温柔的伸手抚触她的脸,拭去她的泪。
她粉唇轻颤着,想再否认,却说不出口,只有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