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她慌张的、好像做了亏心事般的解释。「还不是洁聆下午拉了我跟去超市,她买了一车,结果我不知不觉也抓了一堆……我没看到你的车?」
他的笑意更深,迳自在桌边坐下。「公司的司机送我回来的,我下午才从大陆回来,几天几夜没命的赶,觉都没好睡,受不了,叫他们直接送我回来。你没客人,我却不请自来,欢迎吗?」
原来他去了大陆,怪不得好几天没看到人……话说回来,就算他在台湾,不也常常不见踪影?
「当然……请便。」她想起锅中的洋葱,急忙回头翻炒,一边拿起牛肉放入锅中……不一会,一盘热腾腾的黑胡椒牛柳起了锅,放在一个银白色的圆盘中。
远蓉把菜端到桌上,带点歉意的说:「洋葱炒焦了,将就一点。」
「别闹了……」杜洛捷已经毫不客气的大快朵颐起来。「我平常不是在公司吃便当,就是一些无聊的要命的应酬,能在家里吃顿家常菜,实在是太幸福了!」
讲得好听,你还常和一些女明星去吃烛光晚餐呢!远蓉没有说出来,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在乎。於是她脱下围裙,跟著坐了下来。
「我还真没想到你会做菜,看你姊姊跟你妈那种娇滴滴的模样,我以为你也是从不自己动手的……嗯,真的满好吃的。」
相较於杜洛捷的狼吞虎咽,远蓉只是稍微动了动筷子,每样菜都尝一点。这时候看到这么一桌菜,她竟然有一点感伤。
「这不算什么,以前在美国时,一遇到聚会,大家就指定我开伙。那时,一弄就是一、二十人份……」
「现在为什么不煮了?」
远蓉笑一笑,带点无奈。「做菜就跟办服装秀一样。伸展台前三分钟的光鲜,后台却是三百个人、三千分钟的前置作业。劳心劳力的目的为了什么?不就为了观众,为了掌声?」没有其他人吃的菜,目的何在……
杜洛捷注意到她话语中的落寞,筷子停了半晌,竟不知如何接口。都是这场该死的婚姻!还有他这个同样该死的,名义上的丈夫。
但……不行!不能心软,一心软,就此功亏一篑了。
於是他话锋一转,轻快的说:「是啊……美国,真是个自由的天堂,你在美国是念什么的?」
远蓉笑了出来。「谈不上念什么!只是去看看玩玩,交了一堆朋友……蓉衣的设计师也是那时候认识的!」想起在纽约的时光,她心情好了一点。「……我们在一间仓库里创业,请了一堆亚裔的员工,我那时候还和一堆朋友去车衣服呢!」
「真的假的?」杜洛捷一脸不相信。
「当然是玩玩的,我做的东西还能看啊?」远蓉神采飞扬、容光焕发,和平时与他针锋相对的冷傲神情截然不同。
「回台湾之后,我告诉他们想代理蓉衣,差点没把他们吓死,做好衣服拚命送来。那时我也不懂什么行销通路,到处碰壁,又狠不下心来say no!还好是来了Rose,她真是了不起……告诉你,我们今年有盈余了。」
就像一个小女孩在炫耀她的新洋娃娃,唇角饱含著秘密与得意,那种天真的喜悦,让杜洛捷不禁莞尔。
「我知道,」看到他的表情,她突然觉得懊恼。「你每天随便经手都那么多钱,看不起我们这小小的营业额……」
「不是不是……」杜洛捷急忙解释。「是我没想到你一个千金大小姐,能这样从无到有闯出一片天,真是了不起!我听说阿公曾经要帮你打通关节、甚至加码投资你,你都没有接受。老实说,我很佩服!」
他的赞美反倒让远蓉不好意思。「没那么厉害啦……听说你才真的了不起,学生时代就在股市呼风唤雨,你阿公每次说起你,都是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听话啊……」杜洛捷阴沉沉的接了口。「他要我念商我就念商,要我往东我就往东,跟条狗一样。」
「那也不一定,」她不假思索的说:「他叫你回来娶我,你不就抗旨了吗?」
愉悦的气氛瞬时凝结成大冰块,慢慢的在朱远蓉心中滴下冰冷的水珠。
杜洛捷缓缓放下筷子,一脸寒霜。最后,他轻轻的开口道:「你知不知道我阿公到美国去押我的那一天,我在做什么?」
远蓉的心狂跳,有一种很坏的预感。
「我正在前往我自己婚礼的路上。」他说出了远蓉一直不知道的细节。「打从在美国被安排跟你相亲,我就猜到了阿公的用意。所以我决定先斩后奏,和我在美国的女朋友结婚。只可惜我被出卖了。阿公得到消息,在教堂前拦截我的车,硬把我给带回来--有没有人告诉你,我是穿著结婚用的大礼服,被六个彪形大汉给架上私人飞机的……」
他的声音轻柔,远蓉却听得心惊胆跳。
「……而我可怜的女朋友,就站在教堂里,在她的亲友面前,等一个缺席的新郎。」
远蓉的脸色苍白,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对。
沉默无言了半晌,她咬著嘴唇,力求镇定的回答:「我很抱歉……但我不觉得我应该为这件事负责。」
「不……你应该要负责的。」杜洛捷轻柔的声音饱含威胁,而他居然还带著微笑。「因为你有他梦寐以求的条件--年龄、学历、外貌、还有那别人求也求不来的身分。因为他找到了你,所以他把所有的希望赌到你身上……但是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他如愿的--」
远蓉惊骇的瞪大眼,害怕再听到什么样吓人的话。
「我是个商人,在商人眼中任何人都是商品、是筹码。」他的唇边有笑,但他的眼神却不是那么回事。「聪明的话,离我远一点,总有一天……你这个筹码,我一定会用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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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与他的一段谈话,让她深切的认清了,她根本是杜洛捷程式档里被容忍的一只病毒。
而他之所以豢养她这只病毒,无非是在等待最好的时机,让她去破坏更精密的档案。
好可怕、好凄惨……
杜洛捷的阿公为了集团更大的经济利益,寻寻觅觅找到她这个符合条件的世家千金,甚至不顾孙子心有所属;她的家族为了更远大的政治前程硬逼著她嫁给不情不愿的杜洛捷,对她的委屈与寂寞视若无睹;如今她名义上的丈夫杜洛捷,也正蓄势待发,不惜利用无辜的自己,只求报一箭之仇……
太可笑了!她为什么非得接受这样的命运?
离婚是一件困难的事。选举在即,一群人各怀鬼胎,包括杜洛捷在内,这个节骨眼他铁定不会签字。
闹绯闻?也学他一样?算了!他压根就不在乎。不要弄到最后,他没反应,母亲倒先找她麻烦。
远蓉还记得母亲是怎么对付她的堂姊朱云蓉的--
远蓉一直被外界称为三小姐,但朱夫人其实只生了远恩,璋蓉与远蓉三兄妹。排行中的大小姐,就是既是堂姊也是表姊的朱云蓉。云蓉的父亲是朱敬山的弟弟,母亲是朱夫人的亲姊妹;因为父母早逝,所以她从小就来到朱家,由朱夫人一手带大。远蓉和堂姊的感情甚至比和亲姊姊璋蓉还好。
堂姊大学毕业就奉命嫁给父亲的一个亲信,一个律师出身的政治新星,不但外型好、个性斯文有礼,而且不闹花边新闻。远蓉曾经有段时间非常崇拜这个堂姊夫,也深深庆幸堂姊能找到如此幸福美满的归宿。
但堂姊和堂姊夫的恩爱并没有维持很久,才几个月,堂姊的笑容就越来越少,神色越来越憔悴,对母亲也不再像从前那么亲匿,反而还带点憎恨的意味。远蓉问过堂姊理由,但她总是不肯说。
有一天,远蓉在杂志上看到堂姊和堂姊夫收养了一对家境贫困的智障兄妹。杂志上说堂姊因为不能生育,所以他们夫妇接受神的安排,愿意奉献大爱收养有残障的小孩……他们夫妇各抱一个孩子,堂姊夫的笑容灿烂,堂姊的表情却有些迷惘。
那时,远蓉对这个消息感到十分困惑,这样的事堂姊为何从来不曾对她说?堂姊的不快乐是来自她的不孕吗?收养智障儿真是出於堂姊的意愿吗?
不久之后,在一个下著大雷雨的傍晚,堂姊突然跑到远蓉就读的大学来找她,神色仓皇、浑身湿透,完全就像是一个落难逃家的人。
堂姊劈头就问远蓉身上有没有钱,能不能筹一些借她。远蓉惊讶万分,堂姊夫既是律师又是立委,收入丰厚,堂姊怎么需要向她借钱?
「你是欠人家赌债还是惹什么麻烦,要不要跟妈妈说?」
她话才出口,堂姊立即尖叫。「不要告诉你妈,你妈是个老巫婆,是个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