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相思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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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红叶脸更红了,顾左右而言他。「今年中秋来的人更多了,好多叔叔伯伯侄儿都不认得。」

  「你慕伯伯爱热闹,喜欢交朋友,趁著中秋月圆,就把一些好朋友都邀来一同过节了。」郁汀芷点了点头,不再逗他,压低了声音,按次儿一个一个帮他介绍。

  「莫清流莫医生你是认识的,艋舺一带最出名的外科圣手;坐在他旁边的那位是韩漱石,敢言时报的主笔总编,出了名的敢言敢说、敢作敢当;再下头那位穿灰色西装的中年人是T大哲学系的教授谢梦尧,道德文章都是第一流的……那个戴金边眼镜的老先生叫周培玉,是东京帝大毕业的名律师,也是府城那边的意见领袖……」

  傅红叶愈听愈惊。这些人都是台湾当代最了不起的读书人啊!为什么他们会来赴慕九的宴席,还、还对他那么尊敬拜服?

  「孩子,看人见事不能只看表面啊!仗义每赖屠狗辈,汉初的樊哙也不过只是个杀猪屠狗的出身而已,然而千古之下,又有谁敢小看了这位英雄?」郁汀芷脸上含笑,意有所指地说:「你天资聪颖,也就难免有些恃才傲物。听伯母一句话,傲气不可有,傲骨不可无啊!」

  傅红叶心中一凛,低声说:「侄儿糊里糊涂,只怕想错了许多事情;多谢伯母提点,侄儿受教了。」

  郁汀芷欣慰一笑,回首看丈夫时,却见他眉头微蹙,正在和韩漱石说话。

  「……子凡老弟呢?怎么没来?他是吃公家饭的,不会连中秋节也要加班赶业绩吧?」

  「他不是不来,是不能来。」韩漱石叹了一口气,脸上若有重忧。「今早台北地检处忽然发出拘票,子凡已经被收押禁见了。」

  慕九脸色变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犯了什么事?怎么会被收押了?」

  「子凡是老实人,信了政府的鬼话,才、才……」韩漱石语调已经有些哽咽,黯然道:「他信了上头『肃贪养廉、澄清吏治』的口号,向政风室检举了十几个收黑钱的长官同僚,谁知道一夥人却串通好了反咬他一口,所以就这样子惹祸上身,被检察官依贪污罪收押起诉了。」

  「沸沸扬扬地通过了『惩治贪污条例』的修正案,将贪污罪的法定刑责加重至死刑、无期徒刑,也难怪子凡会以为上头这次是玩真的了。」周培玉接口,口气中有讥刺,却有更多的悲愤。「一窝子的贪官,子凡偏要独善其身,早就被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次硬要去捅马蜂窝,这可不刚好落入别人准备好的陷阱里头?」

  「原来你们都知道这件事了。」慕九脸色愈来愈难看,忽然重重一捶桌子。「他妈的!你们还当我是朋友不是?子凡老弟出事了居然不通知我一声」

  韩漱石吓了一跳,呐呐地说:「本、本来的确是该告诉大哥一声,只是大哥最近和政府冲突过好几次,闹得很不愉快,所以、所以……」

  「担心我惹祸上身?」慕九冷笑,说话也不客气了。「你未免太小看老子了。操你妈的!慕九什么时候怕过麻烦了?」

  韩漱石被骂得哑口无言,满脸胀得通红,莫清流只得笑著缓颊。「你先平平气,我想他们也是一番好意。你最近揽了太多事,听说已经被情治单位的人给盯上了,再不设法韬光养晦,只怕……」

  「老子行得正坐得稳,怕他个鸟?」慕九打断他的话,盯著周培玉,大声说:「周老你是学法的,该怎么把子凡老弟弄出来,总该有些办法吧?」

  周培玉有些失神,涩然一笑。「法条万条,不敌黄金一条啊!肃贪虽说是喊假的,总还是要宰些倒楣鬼做做样子,子凡这头傻鸟偏偏这时候撞了进去……嘿!现在法院里头那些大爷可乐坏了,坐地起价,黑了心就等著收钱。」

  「既然可以花钱消灾,那就容易多了。」慕九却是松了一口气。「上下打点下来,你看要多少钱?」

  「没有六、七百万,子凡一条性命只怕救不下来。」周培玉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倒抽了一口凉气。

  慕九略一沈吟,转头对妻子说:「迪化街那间铺子,老吴一直很有兴趣,你明天叫他过来一趟,我现金六百万让给他了!」

  郁汀芷闻言,脸色一白,欲言又止,终於还是点了点头。「我明天一早就请吴老板过来。」

  周培玉见他如此义气,早已热泪盈眶。「这、这怎么可以……」

  「没什么可不可以的。这年头好人不多,好官更少,子凡老弟的命要是救不下来,就没天理了。」慕九摆了摆手,爽朗一笑。「只是委屈了老先生充当司法黄牛,和那批黑心鬼打交道,我才真有些过意不去哩!」

  「说来说去,最没用的还是我们这些读书人了。」始终沈默不语的谢梦尧忽然开口,语调落寞。「为文臧否时政,却一点建树都没有,还老是给大哥惹麻烦。唉!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是啊!」莫清流酒喝多了,触动情怀,满腹牢骚倾泻而出。「一心医国,也不过是狗吠火车而已,倒是留了一大堆烂摊子给老九收拾……对了,你们听说了没?有些人不怀好意,硬把咱们这夥人叫做什么『十三灾星』,一心想收拾掉我们哩!」

  一番话说得大家悚然一惊。在这风雨飘摇的年代,除了党禁、报禁,更严禁非法集会结社,说这些话的人居心叵测啊!

  傅红叶好不容易把晓书哄得睡著了,发现屋内空气忽然沈闷了下来,抬眼一瞧,却不经意瞥见窗外数名蒙面黑衣人正翻墙而入,轻手轻脚犹似狸猫,不闻丝毫声息。

  「什么人!」他失声惊呼,引来众人侧目。

  然后,一切就如同噩梦一般,也像默剧一般,黑衣人旋风似地冲了进来,掩嘴割喉、见人就杀,鲜血流了一地,惊艳可怖……

  「走!」慕九握住一柄砍向傅红叶的长刀,浑身是血,雷鸣似地大吼:「带我女儿走!」

  傅红叶闻言一震,清醒了过来,茫然看著屋内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首,骇得脸色都变了;他将晓书死命抱在怀中,跌跌撞撞破窗而出。

  窗外,也有黑衣人埋伏!

  一柄长刀对准了晓书砍来,傅红叶一咬牙,背转身子拚死挨了一刀,身子一个踉跄,仆跌在院墙边的狗洞旁;他也顾不得背后肩胛一阵剧痛,抱著娃儿矮身就从狗洞钻了出去。

  院外长街,不见半个人影,平时尚称热闹的这个地方,居然变得如同死城一般。傅红叶心知有异,也不敢高声呼喊求救,咬著牙侧身进了小巷,扶著墙壁边挨边走,一刻都不敢逗留。

  背上刀创血流如注,他脑中突然一阵晕眩,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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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红叶张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父亲焦急的眼。

  「你没事吧?」傅知文脸上满是担忧之色,颤声道:「怎、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流这么多的血?」

  傅红叶见父亲没事,也是松了一口气,才刚要撑著坐起,却发现怀中一空,晓书居然不知去向!「晓书呢?晓书怎么不见了?」他惊得脸色全变了。

  「她没事,你不用担心。」声音低沈沙哑,说话的人是慕九。

  「慕伯伯?」傅红叶循声看去,这才发现慕九坐在父亲身后,晓书则被他抱在怀中;他又惊又喜,坐了起来。「你、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好」慕九忽然笑了起来,只是笑中带著悲音,凄厉可怖。「所有人都死光了,有什么好?」

  「大哥……」

  「我求兄弟一件事。」慕九忽然跪倒在地,对著傅知文磕了三个头。

  「大哥!你别这样。」傅知文大惊,也跪倒在地。「要不是大哥帮我挡了一刀,我早已经成了那夥盗匪的刀下亡魂了。我的命是你救的,我的儿子也是你救回来的,大哥有什么吩咐,只管交代下来就是,我要是有半点犹豫,就是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畜生!」

  「傻兄弟,这场祸事是我招来的,你们受我连累,我对你们又有何恩情可言?」慕九惨然一笑。

  傅知文不解,定定地看著他。

  「杀人这么干净俐落,绝不是一般盗匪所为。」慕九的声音忽然冷得像是从地狱钻出。「『十三灾星』的流言是真的,我们遭人设计,被当成叛乱份子给剿了。」

  傅知文脸色变了。「就算我们对时局的看法和当道者不同,可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充其量也不过是一群读书人发发牢骚而已,有必要把咱们当成叛乱份子,下这样的毒手」

  「你这样想,大部分的人恐怕也是这样想,只不过」慕九脸上满是悲愤之意,惨笑道:「当官掌权的人未必这么想。嘿!他们不敢明著收拾我们,就使这种鬼蜮伎俩、阴狠手段……我、我好后悔,我早该听莫老头的劝,收著一点,别事事和当官的唱反调,也就不至於连累了这么多的好朋友,还、还害死了汀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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